12 晴天霹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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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該怎麼向姐姐解釋我這一身的傷口,除了背上的燙傷外,額頭正中劃了道長口子,縫了五針,右腳拇指趾甲踢折了,血把襪子和鞋連同腳粘到了一起,左手背邊緣處有道不長的傷口,但很深,我想來想去,想不出怎麼造成的。

     從一個小小的感冒發燒,搞到遍體鱗傷。

    我坐在副駕上,渾身都在疼。

    姐姐不時無奈地看我一眼,嘴唇輕輕地吧嗒一下,欲言又止。

    最後,在帶我去醫院處理包紮好傷口,欲帶我回家被我再三拒絕後,姐姐淚汪汪的,不顧同事們在場,攤開兩隻手,說,我該怎麼辦? 盡管,我心裡一萬個不願姐夫看到我的狼狽樣,我還是跟姐姐回家了。

    比起日後姐夫對我的輕視(在心裡,我一直認為弟弟就是該為姐姐撐腰,特别是姐姐被姐夫或者婆家欺負時。

    這也是我們老家的傳統觀念),我更受不了姐姐無助的樣子。

     嚯! 給我們開門的姐夫看到我瞪圓了他那單眼皮的小眼睛,在姐姐的白眼下忙不疊地把我們迎進客廳,推推沙發上的小物件,為我的傷頭傷胳膊傷腿留足空間,給我們倒了水,拿了水果,然後就被姐姐支去睡覺了。

     姐姐拖了個小方凳,坐在我對面,一語不發。

    後來,站起來去了衛生間,在裡面嘩啦嘩啦一陣之後,出來抹着臉上和劉海上的水,突然捂着臉,嗚咽着說,我就你這麼一個親人了—— 我慌了。

     我看到那個頭、手和腳上纏着紗布,被衣物遮蓋住的後背因紗布鼓了個大包的少年朝着面前的姐姐伸出手,而後又放到膝蓋上。

    他感覺自己闖了禍,盡管他沒有想明白自己怎麼一步步搞成這種樣子。

    但他成了這種樣子,他這種樣子讓姐姐傷心地哭了,他内心的愧疚讓他摩挲着自己的膝蓋,不敢擡頭。

     但粗心的少年,把“就你這麼一個親人”這句話漏掉了。

    怎麼是他一個親人呢,父親不是嗎?爺爺奶奶不是嗎?姑姑和小叔不是嗎?還有兩個姨不是嗎?他隻是聽到姐姐再次開口時,擡起頭來,對姐姐突然間的失态,茫然無措。

     你,你不能再有什麼閃失了,姐姐抹抹臉,下定了決心似的說,我就你這麼一個親人了。

     姐姐坐到我身邊,拉住我的手時,我感覺到,因姐姐外出求學、上班、成家中斷了的親近甚至讓我有點不适應了。

    現在想起來,那時候,我的冷硬别扭,姐姐一定是感覺到了的,隻是,她不知道這是一個少年對親人間已陌生的親近感表現出來的羞澀和一點點拒斥,而是解讀成了别的。

     你可不能走母親的路! 姐姐深吸一口氣,說完這句話,咬住嘴唇,盯着我。

     什麼意思? 我陡然意識到,母親的離開,并不是小姨告訴我的心肌梗死。

    我不能走母親的路,也就是說我也有可能走母親的路,也就是說,這條路,是母親主動選擇的,至少,有自主的成分。

    當時,我不會像現在這樣層層條分縷析,隻是一下子感覺,是母親自己選擇了那條路。

     你說什麼? 我抓住姐姐的手大聲喊道。

     姐姐愣住了,但很快冷靜下來,眼裡也不再流淚了,告訴我真相的決心讓她變得無比堅強。

    她向後捋了下散到臉上的碎發,一把撒開我的手,說,咱媽,是喝安眠藥自殺的—— 轟—— 我眼前,一片空白。

     接下來我發出的聲音,層層回音撞進耳鼓,緊接着鑽進我的顱腔。

    我的頭、脖子、胸膛,像隻空鐵桶,被聲音的沙粒碰撞得咣當咣當響。

     你撒謊! 我尖叫起來,咱媽是心肌梗死,心肌梗死! 我當時叫得多高,就是内心裡對“自殺”這兩個字多深的認定和恐懼。

    這兩個字,讓我和姐姐命運的悲慘,由無常跌落進無底的人性深淵。

     原來,我還想過,母親發病時要想到我和姐姐,該是多麼痛苦和絕望啊。

    多少回,我為母親的絕望幾欲發瘋。

     萬萬沒想到,我的母親,竟然是自殺,竟然是主動地離開姐姐,離開我,母親為什麼自殺?為什麼?為什麼? 我抓着姐姐的手,胳膊,肩膀,一肚子的為什麼,一句也說不出來。

     走,回去。

     我雙手撐在沙發上喘勻了氣,對姐姐說。

    我站起來,完全感覺不到一丁點疼痛。

     姐姐伸開胳膊攔在門口,說要跟我慢慢說。

     我說,我要聽他說。

     姐姐抱住我時,我才發現,姐姐渾身抖得像我們宿舍窗前東北風裡的馬尾松枝。

    雖然,我那時太小,尚未成年,還算不上是一個真正的男人。

    但是,看似稀薄實則無孔不入的生活經驗,早已經随着血液浸透了我的每一塊肌膚每一個細胞,這些東西在每個人的心底不知不覺地鍍上了一層網膜,我們知道哪些事能讓我們安全地放在心裡,哪些帶着刺,刺破網膜,掉在地上,啪的一聲碎了,我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