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失戀的“英雄”

關燈
是個雪天。

     這是我們來東技下的第一場雪。

     這個時候,我們已經成了英雄。

    這個時候,我不再把舍友叫獄友了,而是互稱戰友了。

    這個時候,我們英雄宿舍,不再好意思遲到早退無事生非了。

     英雄,要有個英雄的樣子。

     比如下了雪,我們就先讓他們高興會兒吧,高興完了,我們再下去掃。

     我們趴在窗台前往下看,早就落了葉子的枝條上挂了脆生生的一層雪片,樹下落了葉子的花叢和綠葉冬青上面,都挑着細薄的白花。

    真是奇妙,我們在睡着覺,這些雪花自由自在地飄啊飄,悄悄地落在地上,栖息在枝頭和草叢,堆積在假山石腳下,而樓前小花園中一塊碎石鋪就的巴掌大的平地和上面的亭子,卻不見一丁點雪花。

    隻是亭子周圍,一圈濕印。

     那天清晨,我們的心情也和踩着枝頭的雪跳躍的小鳥一樣,輕盈,歡樂。

     監獄是個奇怪的地方,起先你恨它,然後習慣它,更久之後,不能沒有它。

     ——我想起了《肖申克的救贖》中的重要台詞。

     我習慣了嗎? 我沒有答案。

     隻是,摸摸心口,那裡不像剛入校時,像有塊石頭,有團稻草,塞得脹鼓鼓沉甸甸的了。

     你們知道嗎? 我爬上床,對光着身子看完雪哆嗦着往身上套衣物的戰友們說,剛入校時,我感覺像是被判刑進了監獄,在心裡,我把咱們423看作是我的“牢房”,暗地裡,我都把你們看作是“獄友”。

     我的話一落地,我看到他們突然停止了穿衣服的動作,連呼吸都聽不到了。

    時間停滞了那麼一小會兒,最後,彭浪從套頭衫中鑽出頭,反身看了看我,說,我沒這樣想,不過也差不多,所以我帶了好多書,我就想,就算找不到喜歡幹的事兒,還可以看書打發時間,别憋出病來。

     朱子康說,當我知道隻能上東技,我直接崩潰了,我還想過離家出走,但去哪裡也得吃飯啊,我硬着頭皮來的,但現在,嗯,我想好了,過幾天我就去找班主任,我要轉專業。

    我從小就喜歡拆我的那些玩具車,我喜歡車,我要轉到汽車制造和修理專業去,我感覺我能學好幹好。

    我已經找那個班的老師問了,他說歡迎我到他們班裡去,不過得先個人申請,還得考試,我已經要了他們的課本,我想,我能考過。

     已經跳下床的馬純張了張嘴,揚起手在床鋪上拍打了下,咳了一聲去刷牙了。

     王一凡穿了一半衣裳,坐在床鋪上,呆呆地看着窗外,一言不發。

     隻有陳浩南是快樂的。

    他拿起暖瓶,往快餐杯裡倒了些水,嘿嘿笑了一陣說,俱往矣,反正我現在,天天都可快樂啦。

     ——在我們這樣的年齡,分析不出更多的道理了。

    需要我們正面強攻的社會生活,似乎離我們還遠得看不到影子。

    但那個早晨,我才知道,我們每個人,無一不是以自己的方式,嘗試着與眼下的生活,與原本在心裡瞧不上的同學們,與幾乎是以收容姿态接收了我們的東技,與“也就隻能當個工人”的命運和解。

     我想入學後開了三次全校大全,每一次,常玉生書記幾乎都會站在辦公樓前臨時用幾張課桌拼成的主席台上,舉起他的右臂,指着灰的藍的有雲的沒雲的鳥兒飛過的樹葉飛舞的天空強調,我們東技,是兜底教育。

    但我們創造一切條件,因材施教,力求發現每個孩子的閃光點加以栽培。

    常書記還常說,為人民服務,回報社會當然是最正确的,但同時,它是個高的遠的抽象的目标,最重要、最真切的,是我們每個人,盡最大努力提升自己,更好地感受這個世界,讓自己的生命豐富起來,生活美好起來,讓我們每個人變得有希望起來。

     給人希望,才是最永恒的真理呀! 常書記說,我們東技拼盡所有氣力,幹的,就是讓每個人都看到希望的事。

     當學生時,這樣的話是當套話聽的。

    直到當了老師的那一天,又一次聽常書記講起,味道突然變了。

    從前虛浮空泛的理想主義,突然一下堆在了你的臉前,你得好好思謀籌劃,把這個“給人希望”細化為日常教學教育工作的點點滴滴。

    這其中的差别,就像一朵雲,呼地掉到你面前,砸了個大坑,你腳下的土地,你的五髒六腑,都跟着顫。

     是的,當年那個初雪的清晨,我們還不能真切地觸摸到我們的未來,但戴維說,同學們,那一場薄雪,都在盡自己的力量,哪怕隻是讓我們每個人喘氣時,更輕松一點。

     當時隻是感覺輕松了一些,但現在回望起來,心裡奔湧的是激流般的感動。

     前段時間,我在抖音上看到有人說,每個人都是孤獨的,都要在黑夜獨自面對艱難困苦傷痛。

    生老病死,都是獨自抵抗,獨自作戰,或獨自繳械投降,溘然閉上雙眼,化作塵埃,真正地融入大地,融入萬物。

     當時我想,生,是孤獨地生,隻有死亡,才抹平一切界限。

     但現下,想起當初的一切,我的看法變了。

    人當然有時候是孤獨的,但更多的時候,不是在相互溫暖和慰藉嗎?這也是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