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窦占龍趕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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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依着放山的規矩,海大刀是“頭棍兒”,走在頭一個,手裡拿着索撥棍子壓草探路。

    海大刀的這根索撥棍子傳了三輩兒半,五尺多長,一把多粗,黃波若木上一道道水波紋,摩挲得溜光順滑,撥拉過無數的寶參。

    随後是老索倫、小釘子,窦占龍初來乍到,相當于“初把兒”,“邊棍兒”也輪不到他,隻能走在最後,背着鍋碗瓢盆,充當給兄弟們做飯的火頭軍。

    他們一個山頭一個山頭地找棒槌,一連兩個多月,愣是沒開眼,僅僅挖到些黨參、黃芪。

    海大刀使出渾身解數,比方說“做夢觀景”,早上一睜眼,自稱夢見西崗有棒槌,帶着兄弟們興沖沖趕過去,棒槌葉子也沒見着一片;要麼是“翻趟子”,口中念叨着“翻翻墊子見一片,摔個跟鬥拿一墩”,再把前一天走過的地方走一遍,看看是不是落了大貨,可始終一無所獲。

    海大刀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自己心裡頭也覺得邪門兒,以往放山刨棒槌,可從沒這麼背過,又怕得罪山神爺,不敢說喪氣話,仗着天暖開了江,吃喝倒是不愁,溪水化凍,山牲口也出了窩。

    經過這一冬,山雞野兔身上的秋膘耗盡,全是嘎嘎香的精肉,随手打上兩隻,便是一頓好嚼谷。

     窦占龍不會挖棒槌,幫不上山匪的忙,對于他來說,埋鍋造飯算半個閑差,做來得心應手,山路也越走越熟,又仗着兩個爪子爬樹飛快,膽子大了,就敢往遠處走了。

    幾個人天天吃肉,容易積食上火,他常去采一些榛蘑、木耳、野菜、山果,給海大刀等人換換口兒,也給自己解解悶兒。

     那一天跟着海大刀他們走到大獨木頂子,尋了一處破馬架子紮營。

    轉天早上,海大刀三人仍去放山找棒槌。

    窦占龍插不上手,守着營子閑來無事,又溜達出去采摘榛蘑野果,行行走走遊山逛景,不知不覺進了一條山溝,看周遭樹高林密,兩側險峰插天,光不出溜直上直下的峭壁有如刀砍斧剁。

    窦占龍低着頭在樹下東尋西找,忽聽溪邊的锉草叢中發出一陣咦咦哇哇的怪響,不知什麼東西,攪得那片锉草來回晃動。

    窦占龍擔心遇上野獸,不敢再往前走了,豎着耳朵聽了聽,響動也不甚大,估摸着不是什麼猛獸。

    他也是鬼催的,随手撿起一塊石頭,往锉草叢中扔了過去,砸沒砸中不知道,但是立刻沒了聲響。

    他還以為驚走了山雞野兔,正尋思着,突然從锉草中跑出一頭大山豬,好在口中沒有獠牙,應該是個母的,跑出來看了窦占龍一眼,轉身跑遠了。

    窦占龍被它唬得不輕,擡手抹去額角的冷汗,長出了一口大氣,之前聽海大刀他們說過,锉草味道苦中帶甜,能夠消腫止痛,山豬慣吃此物,看來此言不虛。

    他剛剛穩住心神,又見墨綠色的锉草叢裡聳起了一座小山,随即發出隆隆巨響,奔着他沖了過來,眨眼到了近前。

    窦占龍也看明白了,那竟是一頭碩大無朋的公野豬,身上披着赤褐色的針毛,陽光照射之下猶如一團暗紅色的炭火,後頸上豎着尺許高的鋼鬃,龇着兩個彎刀似的獠牙,嘴角噴着黏答答的白沫子,瞪着猩紅的雙目,四蹄如飛地沖撞而來。

     窦占龍有所不知,眼下草長莺飛,正是野豬扒溝的光景,公野豬什麼也不幹,隻顧悶着頭在莽莽蒼蒼的老林子裡尋找母野豬,順帶挖幾窩敗火增力的山螞蟻吃,一旦追上心儀的母野豬,便用尿臊味兒圈入自己的地盤,此時無論遇上什麼外來的野獸,公野豬是逢雄必戰,不惜以死相拼。

    那老公母倆正在草叢裡快活着,窦占龍一塊石頭扔過去,有如往熱火鍋中澆了一盆冰水,驚走了母山豬,公野豬豈能饒得了他? 大野豬棒子有一招最狠的,迎面直撞人的胯骨,同時拿兩根獠牙往褲裆裡挑,老獵人們将這一手稱為“挑天燈”,縱然僥幸不死,也得落個“雞飛蛋打、斷子絕孫”。

    窦占龍在關東做買賣的時候,見過慘遭野豬挑了天燈的參客,饒是他膽大包天,念及此處也不由得褲裆裡發緊,眼見那個大野豬棒子卷着一股腥臊之氣疾沖而至,再跑可來不及了,百忙之中抱着腦袋往旁一滾,大野豬鉚足勁一頭撞在了他身後的山壁上。

    天崩地裂般的一聲巨響震徹了山林,驚得野鳥亂飛、走獸四散、古松戰栗、雲開霧隐,緊接着暴土揚塵、碎石亂滾,轟隆之聲不絕于耳。

    大野豬棒子自己也撞得蒙頭轉向,不再理會趴在地上的窦占龍,氣哼哼地甩了甩頭,搖搖晃晃地鑽進了老林子,将沿途的樹木拱得七零八落、東倒西歪,從此不知去向。

     窦占龍的心吊到了嗓子眼兒,待到塵埃落定,他才敢擡頭來看,但見不遠處的山壁亂石崩落,從中裂開一道縫隙,足有一人寬,野豬一頭撞在大山上,居然把山撞裂了,驚詫之餘,又望見山裂深處似有一道瑞氣若隐若現!窦占龍暗覺古怪,有心一探究竟,抖去身上的泥塵草屑,踩着亂石走入其中,直至穿山而過,山裂子的盡頭又是一片紅松林,與外邊的老林子全然不同,樹幹均有磨盤粗細,樹冠大如屋頂。

     窦占龍爬到樹頂張望,但見松林四周有九座險峰聳立,白茫茫雲氣缭繞,霧騰騰越峰漫嶺,清泉流水,瀑布卷簾,獐狍鑽山,麋鹿躍澗。

    他見此地景緻非常,且有似曾相識之感,心說:“真可謂人在畫中遊,可惜沒個畫匠,将我畫入其中!”冷不丁想起當年去獾子城憋寶,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