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窦占龍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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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直找下眼皮子打架,他自己叫自己,可千萬别打盹兒!天寒地凍大雪紛飛,一旦迷糊過去,可就再也起不來了。

    正當此時,大黃狗卷毛哨突然一躍而起,支棱着耳朵,沖來路吠叫不止。

    窦占龍猛然一驚,擡頭望過去,隻見茫茫雪野上冒出幾個小黑點,夾風帶雪跑得飛快。

    他的眼尖,看出是白臉狼帶在身邊的六條圍狗。

    他在關外見識過圍狗的兇惡,皮糙肉厚的熊瞎子也得讓圍狗追着咬,何況他一個身單力薄的小夥計?不覺倒吸一口涼氣,心說:“完了,怕什麼來什麼,我的兩條腿再快,如何跑得過四條腿的圍狗?想不到頭一次跟着杆子幫跑關東,便在荒山野嶺填了狗皮棺材,起早貪黑學買賣也是白費勁了……”絕望之餘,揮手讓卷毛哨自去逃命。

    卷毛哨沖窦占龍嗚了兩聲,用腦袋往林子裡拱他。

    窦占龍一愣:“你讓我上樹?”轉念至此,他又有了活命的指望,急忙掙紮起身,嘎吱嘎吱地踩着積雪,奔入江邊密林。

    在外邊看林海蒼茫一望無際,鑽進去卻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坑谷,大坑套着小坑,一坑連着一坑,岩壁陡峭,絕無蹊徑。

    此類地形在關外常見,天冷叫“幹飯盆”,坑底下斑白一片,因為有樹木,從高處看下去近似飯粒;天熱叫“大醬缸”,因為下雨積水,坑裡成了沼澤,窪地通風不暢,遍地毒蛇,俗稱“土球子”,一窩子一窩子地纏成一團,比商纣王的虿盆不在以下,甭管人還是野獸,掉下去就得完蛋! 不等窦占龍爬上松樹,身後圍狗已經追到了。

    領頭的惡狗毛色鐵青,大嘴叉子,吊眼梢子,尾巴像個大棒槌,直挺挺地撅着,後頭跟着五條細狗,有青有黃,盡管個頭兒不大,但是長腰吊肚,矯捷絕倫,耳扇上挂滿了白霜,鼻孔和嘴裡呼呼冒着白氣,眼藏殺機,死死盯着面前的一人一狗。

    卷毛哨渾身毛豎,悶吼着護住窦占龍,瞅準了一個機會,直撲追上來的頭狗。

    什麼人養什麼狗,頭狗整天跟着白臉狼,飛揚跋扈慣了,根本沒把卷毛哨放在眼裡,身子一擰,避開來勢,随即發出一聲陰森森的吠叫,其餘幾條圍狗得令,立時蜂擁而上,圍着卷毛哨亂咬。

     一隊圍狗分成頭狗、咬狗、幫狗,多則十來條,少則六七條,從不各自為戰。

    以最強悍的頭狗為首,其次是咬狗和幫狗,圍獵之時分進合擊,或封喉咬裆,或掏肛拖腸,咬住獵物死不撒嘴,尤其擅長圍攻野豬、棕熊一類的大獸,除了老虎之外,結隊群行的圍狗在山林中幾乎沒有對手,隻有虎是狗的天敵,再厲害的狗,聽到虎嘯也得吓尿了。

    據說夠了年頭兒的老狐狸、黃皮子,碰上未幹的虎尿,也會跑上去打個滾兒,以便借氣味吓退獵狗。

    由于常在深山中追獵野獸,所以圍狗的軀體都不大,近似于豺,論身量,三條圍狗不及一個卷毛哨,然而狡詐兇殘,比豺狼更甚,慣于以多攻少。

    卷毛哨個頭兒再大,終究是寡不敵衆,它又僅有半邊臉,顧得了左,顧不了右,幾個回合下來,一條圍狗瞧出破綻,四爪一躍騰空而起,閃電般蹿到卷毛哨背上,爪子摳住對手的軀幹,腦袋往側面一探,吭哧一口,狠狠咬住卷毛哨的脖頸,随即把眼一閉,耳朵一耷,闆上釘釘一般,打死也不肯松口了。

    卷毛哨傷得不輕,疼得肚皮突突亂顫,鮮血順脖子哩哩啦啦往下淌落,滴在雪地上冒着熱氣。

    它搖頭擺尾前蹿後跳,紅着眼在松林中亂沖亂撞,卻無論如何甩不掉背上的圍狗。

    其餘幾條圍狗見同伴得手,立刻從四面八方蹿上來,有的咬大腿,有的咬肚皮。

    頭狗窺準時機,亮出兩排鋒利的尖牙,一口咬住卷毛哨的肛門。

    無論多麼兇悍的野獸,這個地方也是命門。

    頭狗一招得手,立即收住尾巴,夾緊兩條後腿,将身子縮成一團,使勁往下打着墜,同時拼命地搖晃腦袋,喉嚨中發出陣陣低吼,撒着狠地撕扯。

    卷毛哨縱然骁勇擅鬥,那也是血肉之軀,幾個回合下來,已被咬得肚破腸流,渾身是傷,變成了一個血葫蘆,都沒有囫囵地方了,嘴裡噴吐着團團熱氣,卻仍拖着咬住它不放的圍狗奮力掙紮,地上的雪沫子沾染着鮮血被揚起老高,如同半紅半白的煙兒炮一般,打着轉翻翻騰騰往上飛,眼瞅着活不成了。

     窦占龍也急了,瞪着兩隻充血的夜貓子眼,抓起一根碗口粗的松枝,正欲上前拼命,便在此時,卷毛哨猛抽一口氣,借這口氣托着,後腿用力一蹬,離弦之箭一般激射而出,帶着挂在身上的六條圍狗,一頭紮入了雲封霧鎖的深谷,皚皚白雪上留下一行血溜子,松林中彌漫着濃烈的血腥味兒,久久不散! 3 窦占龍呆在原地,老半天沒緩過神來,心中翻江倒海恰似油烹,心疼義犬卷毛哨舍命救主,死得如此慘烈,說什麼也得找條路下去,挖個坑埋了它,以免獸啃鳥啄,白骨見天,否則将來到了地府,有什麼面目與它相見?可這一大片深山老峪,亘古不見人迹,又沒有帶路的獵狗,他奔着山谷底下走,走了半天繞不下去。

    老天爺也繃着臉子,不知在跟誰發火,風一陣雪一陣的沒完沒了。

    關東山雪是軟的,風是硬的,雪冷風更寒,一陣陣穿山的寒風,在密密麻麻的松林中變成了旋風,卷着枯草棵子、大雪片子,噼裡啪啦打在他身上,足迹均被風雪覆蓋,再要知難而退,連回頭路也找不着了。

     天黑下來之後,山林中呵氣成冰,冷得凍死鬼,所到之處,冰淩厲厲,寒氣森森。

    風雪呼嘯,松濤翻湧,也遮不住或遠或近的狼嗥,聽得人頭皮子發麻。

    窦占龍的皮帽子上挂了老厚一層霜花,皮襖領子凍得梆硬,兩隻靰鞡鞋全成了冰坨子,東一頭西一頭地亂撞,越走心裡越慌,估計過不了多久,就會活活凍死。

    早知如此,還不如豁出這條命去,在鳇魚宴上給白臉狼來一下子,再不濟也從他臉頰咬下塊肉來,那算對得起祖宗了,哪怕讓他一刀劈成兩半,也好過凍死在深山老林中喂了野獸。

    一籌莫展之際,他想到窦老台的鼈寶還揣在身上,如若割開脈門,埋入鼈寶,憑着開山探海的憋寶之術,脫此困境易如反掌。

    不過憋寶客的下場猶在眼前,何況老窦家祖上又有遺訓,不許後輩子孫憋寶,憋寶的根底他也猜想不透,隻恐其中深藏禍端,他勤勤懇懇在保定府當學徒,又跟着杆子幫跑關東,吃了那麼多苦、遭了那麼多罪,不就是不想憋寶嗎?不就是覺得憑着自己的本事,踏踏實實做買賣一樣可以發财嗎? 窦占龍心裡憋屈,腳底下越走越慢,兩條腿如同挂上了千斤墜,陷在齊膝的積雪中拔不出來,真可以說是舉步維艱。

    眼前黑一陣白一陣的,虛實難辨,腦中思緒也漸漸模糊,隻想躺下等死,卻在此時,恍惚看到一個女子,竟是當初在保定府上吊身亡的阿褶。

    窦占龍尋思,我這是死了嗎?看來老人們說得不假,人死之後果然有知,急于叫她的名字,但是怎麼也開不了口。

    隻見阿褶雙目垂淚,張了張嘴,仍是說不出話,擡手指着一個方向,又對窦占龍下拜行禮,繼而隐去了身形。

    窦占龍猛然一驚,發覺自己躺倒在雪地中,手腳幾乎凍僵了,忙掙紮起身,四下裡再看,哪裡還有阿褶的影子?他又咬着牙,順阿褶手指的方向踉踉跄跄走出一程,透過風雪間隙,隐約見到山坳中有一點光亮。

    窦占龍心頭一震,以為遇上了守山打獵的,轉身沖着來路拜了幾拜,拔腿走下山坳。

     關東山一年到頭皆有狩獵之人,冬季進山的稱為“冬狩”,專打皮厚毛光的山牲口。

    窦占龍見了活路,跌跌撞撞趕過去,瞪着夜貓子眼一看,背風處有三個人,身上裝束相似,戴着狗皮帽子,穿着豹子皮襖,打了皮綁腿,足蹬踢倒山踩死虎的銅頭氈子靴,腰挎雙刀、箭壺,背上十字插花背着硬弓和鹿筋棍子,正圍着火堆取暖。

    關外獵戶跟山匪的打扮一樣,不同之處在于獵戶持獵叉、牽獵狗,山匪幾乎不帶狗。

    三個背弓帶刀的人躲在老林子裡,身邊又沒帶獵狗,十有八九是占山為王的草寇! 窦占龍暗叫一聲“倒黴”,剛出龍潭又入虎穴,怨不得别人,隻怪自己背運,他不敢驚動對方,當下高擡腿輕落足,轉過身去想走,但地上全是積雪,腳步再輕也有響動。

    那三個人聽到聲響,立刻抽刀摘棒,如狼似虎一般,幾步蹿過來,寒光一閃,刀尖抵住了窦占龍的心口。

    窦占龍見其中一人小個兒不高,瘦小精幹,一張蠟黃臉膛,鬥雞眉,眯縫眼,尖鼻子尖下颏,兩腮上長着稀不棱登的黃胡子;另一人猿臂熊腰,魁梧壯碩,平頂大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