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鵝媽媽旅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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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的站台很低,而且這季節裡,地面凍得又硬又滑。

    ” “我可沒有每次都跌跤哦。

    ” “誰說的?你去年也跌過,前年也是。

    每次跌跤,都是我伸手攙住你的。

    要是沒有我,你每年都會因為一到這裡就摔折了腰直接打道回府,返回東京去了。

    ” “别說了。

    人家都在看咱笑話呢。

    ” 實際上,菜穗子和真琴确實在笑。

    兩人發現那對老夫妻的目光朝着自己投來,趕忙走出了檢票口。

     信濃天城站的候車室是間極為簡陋的小屋,屋裡隻有三條按字形擺放、可供四人同時落座的木制長椅。

    字形的中央放着一隻老式的石油暖爐,但是并未點火。

    真琴伸手打算去擰爐旁的把手,但途中又停下了。

    燈油的殘餘量已經指向了零。

     “真夠冷的。

    ” 菜穗子在長椅上坐下身,開始不停地用手摩擦兩腿。

    不光隻是因為暖爐無法點燃的緣故,車站外的景色也助長了她覺得太冷的感覺。

    車站外,隻有三間用途不明的小屋,旁邊是一片頂着白雪的雜木林。

    一條凹凸不平的窄小道路在站前劃出一道弧線,消失在樹林的背後。

     “看來來接咱們的人還沒到啊。

    ” 真琴戴上滑雪手套在菜穗子身旁坐了下來。

    椅子上那股寒意透過雙腿,傳遍了整個身體。

     方才的那對老夫妻也出了檢票口,隔着熄滅的暖爐,在菜穗子他們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貌似丈夫的那男子估計已經到了花甲之年,鴨舌帽的邊緣下邊露出了銀白的發梢。

    老人的臉很長,眉毛和眼睛都向下低垂,就像八點二十分時的表盤一樣,看起來似乎是個老好先生。

    身高則與他的同齡人有所不同,至少得有一百七十公分以上。

    剛坐下,老者就把手伸到了暖爐上方,等到發現暖爐上一點熱氣都沒有之後,他又有些不知所措似的,緩緩将兩手插回了外衣的衣兜裡。

     “真夠慢的啊。

    ” 男子的太太看了看表,說道。

    那是塊銀色的手镯式手表,似乎是高檔貨。

     “畢竟是開車來的嘛。

    ”老者冷冰冰地回答,“誰知道車子會出啥事。

    ” 老婦輕輕打了個呵欠,之後又将目光投向了坐在她對面的兩人身上。

     “你們兩位也是來旅行的嗎?” 老婦姣好的唇角浮現出笑容問道。

    盡管體态微微有些發福,但臉上卻鮮有皺紋,肌膚看起來年輕而富有光澤。

    或許是因為個頭太矮的緣故,總是擡着頭看四周。

    即便坐着,其姿勢也頗有氣質。

     “是的。

    ” 菜穗子回答。

     “是嗎?可這地方啥都沒有啊?你們訂的是哪家旅館?” 菜穗子稍稍遲疑了一下,告訴對方:“是一家名叫‘鵝媽媽’的旅館。

    ”老婦的眼眸中閃現了光芒。

     “果然如此啊,我早就猜測是那家了,畢竟這裡也沒有其他大點兒的旅館了。

    其實我們也正準備上那兒去呢。

    ” “哦……” 菜穗子一臉困惑地看了看身旁的真琴。

    真琴的表情依舊沒有絲毫的變化,隻是那雙太陽鏡片後的眼睛,在一瞬間閃現了嚴厲的光芒。

     “您二位經常到這裡來嗎?” 真琴的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比較,老婦“嗯”了一聲,開心地點了點頭。

     “自打他退休之後,每年都來……你們兩位是頭一次到‘鵝媽媽’來吧?” “對。

    那家‘鵝媽媽’應該還不錯吧?” “那地方總讓人感覺有些不可思議,是吧?” 聽到妻子向自己征求意見,老者模棱兩可地“嗯”了一聲,之後便對兩名年輕人發起了詢問。

     “你們兩位是戀人吧?” 還不等二人回答,妻子便用手肘捅了捅他的側腹。

     “你淨瞎說,問些不該問的話……真是抱歉。

    ” 老婦對丈夫的怨言剛說到一半,就轉變成了對真琴的緻歉之辭。

    真琴微微一笑,說了句“也沒什麼”。

    幾人中隻有老者依舊一臉不服的表情,偏着腦袋獨自覺得納悶。

     下車之後等了約莫十分鐘左右,車站前的小路上駛來了一輛白色的面包車。

    開車的男子一溜小跑進了候車室。

    看他的模樣,年紀大約二十出頭,積雪反射的陽光令他的皮膚變得黝黑,但牙齒依舊雪白。

     “讓各位久等了。

    ” 男子開口第一句就是道歉的話,之後輕輕低下了頭。

     “好久不見啊,高濑先生。

    今年也要多勞煩你了。

    ” “太太您看起來也挺好的……醫生,好久沒見到您了。

    ” 被稱作醫生的老者輕輕點頭緻意,之後便一臉擔心地開口詢問:“路上出了什麼事嗎?” “有位客人自駕車到我們那裡去,結果車子卻在雪地裡抛錨了。

    接到那位客人的電話之後,我就先過去幫忙了。

    實在是萬分抱歉。

    ” “沒事,隻要不是出了什麼亂子就好。

    ” 醫生提起圓桶背包,站起身來。

     高濑将目光從老夫婦身上轉移到了對面的兩名年輕人身上。

    “是原……田小姐吧?” “是的。

    ” 菜穗子回應一聲,站起身來。

    她本來姓“原”,但為了不讓其他旅客發覺她和哥哥公一之間的關系,所以用了假名。

    當然了,高濑當時曾經參加過公一的葬禮,與菜穗子有過一面之緣。

    之前菜穗子曾經向高濑解釋過,說她希望到哥哥最後住過的旅館去看看。

    但這事如果引起其他客人注意的話就麻煩了,所以她打算用個假名字,對其他客人隐瞞自己是公一妹妹的身份。

     看到真琴之後,高濑表現出一臉的困惑,黑眼球不停地晃動。

     “我記得……電話裡說的是兩位女性……” 聽過她的話之後,反應最大的還是醫生太太。

    她用舞台上女演員那種誇張的動作擡頭望了望候車室的天花闆,之後搖了搖她那張圓圓的臉龐。

     “唉,你們這些男的為什麼都這麼糊塗?不管是年過六旬的我丈夫還是年紀輕輕的高濑,居然都會犯同樣的錯誤。

    真不知道你們究竟是怎麼搞的,這小姑娘到底哪兒像男的?” 4 由于後輪上系着鐵鍊,白色面包車的車身有些輕微的晃動。

    盡管如此,強勁的馬力依舊帶着車體在雪道上向上攀爬。

    據高濑說,從信濃天城站到旅店,大約需要花費三十分鐘左右的時間。

    自己馬上就要到哥哥當初死去的地方了——一想到這一點,菜穗子的身體中就會湧起一陣火熱的緊張感。

     “澤村真琴……真琴寫成漢字該怎樣寫呢?” 醫生太太問。

    面包車裡并排的三個座位中間那個可以旋轉過來,與後面的四位面對面交談。

     “‘真實’的‘真’,樂器的‘琴’。

    ”真琴回答道,“這名字時常會讓人誤會成男子。

    ” 菜穗子抿嘴一笑。

    實際上也的确如此。

    第一次帶着真琴回家時,父親臉上那鐵青的面龐讓她至今記憶猶新。

     “真是失禮,向你道歉。

    ” 醫生深深地低下了隻剩耳際上還露出着白發的頭。

    這已經是他第三次道歉了。

     “真琴和菜穗子,你們倆是大學生吧?” “對。

    ”真琴回答,“我們倆念的是同一所大學。

    ” “方便告訴我是哪所大學嗎?” “可以。

    ” 她老老實實地說出了兩人就讀那所大學的名字。

    到這裡來之前,兩人便已商量好最好盡量少撒謊。

    謊撒太多,說不定啥時候就會露馬腳的。

     或許是醫生太太已經感到滿足的緣故,聽過大學的名字之後,她便再沒有繼續追問下去,隻是一臉羨慕地歎了口氣:“年輕真好。

    ” “益田先生是醫生吧?” 等到太太的提問暫告一段落之後,菜穗子插嘴問道。

    上車之前,她曾聽對方提到過“益田”這姓氏。

     “還得加個‘前’字。

    ” 醫生略帶羞澀地露齒一笑。

    别看他已經上了年紀,牙齒卻依舊很白。

     菜穗子回想起來,太太之前曾經說過:“自打他退休之後,每年都會到這裡來。

    ” “您二位開了家醫院嗎?” “以前是。

    現在已經交給女兒和女婿去管了。

    ” “那倒也能放下心來,自由自在地頤養天年了啊。

    ” 也還湊合吧。

    醫生的話說得有些含糊不清。

    菜穗子想,或許是因為這事讓他感到有些寂寥吧。

     “您二位為什麼每年都要到這兒來呢?其中有什麼原因嗎?” 真琴輕描淡寫地問道。

    對她自己而言,這問題其實直指要害。

    菜穗子不禁暗忖:幸好把她給叫來了。

     太太回答了真琴的問題。

     “最大的原因就是,這兒啥都沒有。

    ” “啥都沒有……” “什麼東西都齊備的地方,現在整個日本要多少有多少。

    冬天的時候能滑雪,夏天則是網球、遊泳和田徑,除此之外的設施也全都很齊全。

    的确,如果去那些地方,生活确實挺方便的,但這些地方總讓人覺得就像都市生活的延伸一樣,沒法兒安心。

    從這一點上來看,這地方卻不必為這些事操心。

    因為這裡啥都沒有,旅店也很少。

    所以這裡不會因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