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比利時(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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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信任這群小子。

    我在那兒的時候,他們互相說法語。

    你自己說說看:會有人這麼做嗎,在打仗的時候說我們宿敵的語言?” “法語?” “對啊。

    因為他們說了些見不得光的事。

    ”(這就是他的那些裡斯特男爵小說裡用的語言啊,是他最了解不過的!)“因為他們這樣就能毫無風險地說出他們覺得重要的所有話了。

    但我聽得很明白,他們說了什麼。

    都是些不太正經的事兒。

    不,我相信,這都是養在德意志帝國胸口的毒蛇。

    他們在用這些非日耳曼的俏皮話毀壞他們軍隊的嚴肅努力。

    他們不操心飛機上的裂口和破洞,也不關心螺旋槳上的裂縫,就會起勁地用法語聊什麼浪漫愛情。

    這會讓不知情的飛行員喪命,帶來巨大的損失——更換一架梅塞施密特戰鬥機,這可是幾十萬法郎的事兒。

    ” “浪漫愛情?”爸爸正如所料地追問道。

     “諸如此類的。

    ” “他們還用法語說了别的什麼嗎?” “我還是下一次告訴你吧。

    你現在最好去睡覺。

    ” “不,不要。

    ” “要的。

    你都這麼累了,聽了那些會做出錯誤判斷的。

    他們可能隻是在玩小孩子的把戲,我們外人聽也聽不明白的。

    ” “什麼把戲?”爸爸神情恍惚地問。

     “聽好了。

    就我作為毫無偏見的聽衆所觀察到的來看,我斷定,在工廠裡需要負責的職位上都是一些不稱職的人。

    ” “說話别繞彎子。

    ” “爸爸,那些德國人壓根沒有一點兒大西洋思想——先别說這個了。

    他們還和說法語的醫生有往來,那些醫生隻會用财閥的原則敗壞工人的道德,他們還和毫無用處的教士來往,那些教士在課上從來不強調民族性,隻會繼續宣揚猶太基督信仰的空洞原則,讓我們的民族都停留在無知的僵化狀态。

    (蛋頭、蛋頭,原諒我吧,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麼!) “就在我們的青年每天都有人做出最昂貴的犧牲的時候——想想街角那家煤炭商家裡兩個被米格飛機[356]擊中的兒子——在我們所有人都必須緊密團結來捍衛我們弗拉芒人的特性的時候,在那邊那麼重要的地方卻發生着一些本該毫無顧忌地清除掉的事情,就像個爛蘋果一樣要除掉。

    ” “誰該去清除呢?” “不是你。

    當然不是。

    我也不行。

    但你的話絕沒有可能。

    因為你被蒙蔽了。

    你就是不願意看到,你妻子在艾爾拉的辦公室裡……” “繼續說下去。

    ” “她在那裡成了自己的一腔熱情的犧牲品和奴隸。

    ”(他是不是做得太過分了?他父親越來越困,但還繼續聽着。

    )“你比我了解她。

    你知道她是什麼樣兒的。

    你容忍她這麼做,這是你的事兒。

    但是以後可不要對我說:‘我兒子知道内幕,但不願意像男人對男人那樣對我坦白地說出來。

    ’” 路易斯越說越快,因為他覺得他聽到母親赤腳下地的聲音,剛剛起床的她踩得地闆嘎吱響。

     “為什麼她不能操心一下她的家務?有這麼多婦女既有工作,工作完了又努力一絲不苟地操持家庭生活。

    而她就隻是站那兒哧哧笑,在這個勞森吉爾用法語取笑大部弗蘭德的女人,說她們‘下蛋多又聽話'的時候(提倫忒恩先生在“帕特裡亞”打橋牌的時候路易斯聽他這麼說過德國女人)。

    下蛋雞,他用這樣的話來嘲笑我們民族的規範、榜樣和基本價值。

    媽媽居然能忍得下來,我真的沒法理解!這讓我感到恐懼。

    ” 爸爸注意到最後幾句話是直接從《鑽石謀殺》,剛剛出版的裡斯特男爵小說裡引用過來的嗎?爸爸聳了聳肩。

    他的眼睛幾乎都閉上了。

    他揉了揉頭頂,他的頭被倒塌房屋的煙塵弄得黑乎乎的。

     “這就是場遊戲吧。

    但是我确實聽到了勞森吉爾說:‘我要你’。

    ” “對誰說的?” “我要你,康斯坦澤,有了你,無悔選擇。

    ”路易斯驕傲而驚奇地發現,自己押起韻來出口成章。

     “什麼叫‘無悔選擇’?” “就是直到死亡将我們分離之類的。

    ” “我要殺了她。

    ”爸爸說。

    可是,當媽媽十一點半下樓來的時候,他已經累得沒法行兇了。

    他在他的椅子上睡着了,背靠着牆紙,張大着嘴打呼噜,邊睡還邊拍打那些四處嗡嗡亂飛的米澤爾,他那受到我的宣傳部攻擊的大腦皮層裡繁衍出了這些米澤爾。

    媽媽拔了拔自己的眉毛。

    她用一個聞起來有佩林克藥房味道的棉花球輕輕地擦着她眼皮上兩彎細小毛發組成的弧線。

     路易斯之所以這麼快就明白,這個味道讓他想起了什麼,是因為藥房師傅正好在廣播裡又演起了那個喜怒無常的,對笨笨的宛騰破口大罵的達勒。

     羅伯特叔叔那張慵懶臉在全神貫注聽廣播的時候顯得更加圓胖了。

     “宛騰,你知道,怎麼才能把五十個瓦勒人塞進一個兔子窩裡?”“不知道哇,達勒。

    ”“往裡面扔一袋炸薯條就行!”羅伯特叔叔腰上的一圈肥肉直顫。

    “哦,不!這樣的想法真虧他想得出!” 莫尼克,跟他訂了婚的瘦女人(每個鍋都找得着個鍋蓋配)擦幹了眼淚:“炸薯條!”她邊說邊大口吸着空氣,“這樣的想法真虧他想得出!” 莫尼克出身于一個殷實的農民家庭,但這家人反對她和羅伯特叔叔交往,當然隻是為了能不出嫁妝,但這事兒會搞定的。

    很快,莫尼克家裡那二十頭母牛和五十頭豬就會有幾頭走上進羅伯特叔叔肉店的路,就隻等着他有自己的店了。

    因為現在這個情形可不能再繼續對付下去了,就這麼一丁點大的房子。

    他請求教父貸給他一筆錢,但教父最近一段時間脾氣特别暴躁,一個勁兒講他們所處的這個時代多麼危險。

    而且,教父已經好幾個月沒在“羅通德”酒館裡露面了,因為他覺得那兒有太多“黑人”進出了;他現在隻在“帕特裡亞”酒館裡打橋牌。

    根據羅伯特叔叔的觀點,教父感覺到風向變了。

     “他向來就是個風信鐵公雞[357]。

    ”媽媽挖苦道。

    因為教父已經不在奧登阿爾茨大街上露面了。

     “宛騰,我現在給你講一件弗拉芒的糗事啊!”“好啊,但是小心點哦,夥計,我可是弗拉芒人。

    ”“沒關系,宛騰,那我就給你講三遍!”羅伯特叔叔和莫尼克又落進對方懷抱裡去了。

     “這沒啥好笑的啊。

    ”爸爸說,“現在可不是譏笑弗拉芒人的時候。

    ” “可是他講得多逗啊,”莫尼卡說,“那我就給你講三遍,他說!我們至少還笑得出來,這就算是幸運的了,對不對,康斯坦澤?”羅伯特叔叔偷偷往竈上的鍋裡看了一眼。

    “我就說呢。

    這兒有豆子湯的味道。

    想想看啊,我們以前買豆子都隻花幾個子兒,可如今啊……” 媽媽穿上了大衣。

    “你真的不要跟我一起去?” “不想去。

    ”爸爸說。

     “我去聽羅伯特·施托爾茨[358]的音樂會。

    ”媽媽對她弟弟和他的瘦削的未婚妻說,“他親自來做指揮。

    聽别人說,他動了胃部手術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出來指揮了。

    這次是個難得的機會,可以見到他本人。

    ” “就我對我們的斯塔夫的了解,”羅伯特叔叔說,“他到了那兒也隻會打瞌睡。

    我也是這樣。

    大提琴小提琴響十個拍子,我就耐不住了。

    而你呢,就你吃光的這些豆子看啊,你都可以在那兒演奏音樂了,斯塔夫。

    一個小豆子出一個小音調。

    ” 莫尼克哧哧地笑得停不下來。

    羅伯特叔叔也跟着大笑。

    他們的婚事就在眼前了,繼續這麼放聲大笑伴着真摯的偷笑。

     爸爸不願意一起去聽音樂會的原因,一個小時之後就揭曉了:門鈴響了響,拉斯佩走了進來。

    路易斯幾乎認不出他來了。

    這個面相平庸、老抓自己褲裆、被爸爸趕出工坊的男人坐在客廳裡,爸爸在羅伯特叔叔和他的莫尼卡走了之後剛把這裡的壁爐點燃。

    拉斯佩現在是個頭發灰白、面容堅硬、棱角分明的男人了,這張臉經受了高原上的暴風雪的吹打。

    他穿着一件對他來說太寬大的格子西裝正裝,腳上是士兵的靴子。

    他的軍裝讓人洗了,熨了,他說,因為第二天他要去豐德尼瑟,要在那兒參加一個上個月面朝東邊倒下的戰友的遺體告别儀式。

    他一整個下午都試着從戰友那兒搞到一張“齊格弗裡德之死”[359]的唱片,因為在豐德尼瑟那個落後的垃圾場,他們在軍營裡肯定是沒有這樣的唱片的。

    而他能為自己去世的戰友做的也就是這件事兒了。

    英雄的死亡贊歌。

     “我直接看到了地獄裡的樣子啊,斯塔夫。

    ”拉斯佩說。

     爸爸給他倒上了安衛妙藥[360]酒,這是他庫存裡最後一瓶了。

     “我一直都在對自己說:‘皮特·拉斯佩,你在家裡了。

    ’可是沒用,我還留在那裡。

    ” 拉斯佩笨拙地轉着一支香煙,那是從凹凸不平的鐵皮罐頭裡抽出煙草做成的。

    一隻手插在切斷了的毛手套裡,三隻深藍色的手指從裡面伸出來。

     “可我想到那些民主黨人,他們就隻會在這兒四處轉悠,在風中舉着小旗子,就着風向做生意。

    ” “我好幾次差點兒就報名去前線了,”爸爸說,“可我左邊的腎……” “我說的不是你,斯塔夫,這你很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