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比利時(6)

關燈


     “那你真該聽聽他怎麼演說叙利爾·費夏福的海鷗那首詩的,‘在瑣細無可留存之處……’” “如果我不是總得去為文藝團工作,我就會去他的夜校聽他講演說藝術。

    ” “真不敢相信這個人和在廣播電台裡演達勒的那個是同一個!” “宛騰和達勒?他就是那個達勒?” “對啊,藥房師傅佩林克嘛。

    ” 長得像高雅版貝克的那個女孩走到藥房師傅面前,挽住他的胳膊,把他帶走了,就像帶走一個病人。

     接下來他們要去拜訪黑爾騰·哈倫斯,他的作品有時候會印在《我們的民族》雜志彩頁上。

    我們最著名的風景畫家之一,熱内瓦說。

    就像在小國家都會發生的一樣,這位畫家也是在國外比在我們這兒更受認可,他自己的族人不支持他,但是他經受住了自己的命運考驗,過着隐居的生活,完全信賴自己的藝術。

     他們唱着歌爬上了一座小山,山上有山間旅店“佩爾杜”,是藝術家開在這森林裡清澈的弗拉芒空氣中的。

     總隊長允許他們再喝一杯啤酒,但不能是奧登那德牌的了(假如店主給他們喝的話,因為之前的小瓶子是維勒貝克的釀酒師傅捐給他們的,一個貨真價實的熱心支持者)。

     黑爾騰·哈倫斯是個矮個子男人,有點兒修道士的風範,搓着手在桌子之間來回走。

    他那幾乎光秃秃的、坑坑窪窪的腦袋上這兒那兒長出黃色的軟毛。

    鎳制眼鏡背後一雙狡猾的眼睛。

    他那啃得光光的手指甲上還有顔料的痕迹,他嘴裡來回咬着一隻彎曲的煙鬥。

     他們被允許六人一組地參觀他的畫室。

    哈倫斯隔着一扇大窗戶——這窗戶可以放進來對一個畫家來說尤其重要的北邊光線——指向屋外起伏的山巒。

    兩副畫架上沾滿了不計其數的顔料斑點。

    哈倫斯手上拿着調色闆擺出姿态,在希爾德給他和她的小分隊女隊長拍合影的時候。

    “照片你可要給我寄一張哦,小妹。

    ” “那是當然,師傅。

    ”女隊長說。

     “當然,當然,大家全都是這麼一口答應的。

    ” 畫看起來都差不多,大部分都是一片雪景,有樹枝和日落時分的豔紅色天空。

    在馬爾尼克斯·德·派德家的客廳裡也挂了這麼一幅。

     “怎麼樣,你們喜歡嗎?說實話,你們不用裝樣子。

    ” “挺美的。

    ”海恒多恩說。

     “這我自己也知道。

    ”畫家咕哝道,“可是你們感覺到了什麼,你們有什麼體會,在看到我的畫的時候?是有人在《根特新聞報》上寫的那種靜穆的感動,還是一種美學上的激動?——他們就這麼傻站着,張口結舌,鼻孔大開!拜托,這就是弗蘭德的青年一代?” “這是因為我們青年人還不習慣……”女隊長開始說。

     “那我們的青年一代就必須學會說出自己的想法!”哈倫斯喊道。

     “好了,有什麼想法?吐出來啊。

    是不是我的畫不夠現代,不合你們的品味?但是現代,親愛的夥計們,所謂的現代敗壞了我們的生活,我妻子的、我孩子的,還有我的生活!現代都給我們帶來了什麼?隻有追趕時髦的愚蠢行為!一個比另一個更可笑!這就是當下的人類形象嗎?” 他抓起了擱在他的調色闆旁邊的放大鏡,塞進路易斯的手裡。

     “快啊!用這個看啊!看這兒!現在倒是看一眼啊,該死的!” 路易斯發抖,對準放大鏡,看那些小樹枝,在胡亂的雪團裡那些小樹的微小分杈。

     “這都是手藝,不是嗎?而那個瞎胡鬧的什麼佩爾梅克[321],他都做了什麼,居然還得到了神父施杜博的誇獎?他都做了什麼?他就拿了把刷子和一桶,我就明白說了吧,一桶屎,塗到了畫布上,然後說:‘我的女士們、先生們,這就是表現主義,這就是我看到的世界!’我,哈倫斯,要說:‘如果這就是你看到的世界,佩爾梅克,那你就得立刻去看眼醫,然後直接去做心理治療!’” 大家應和地哧哧偷笑。

     “或者那個弗裡茨·馮·德·貝爾歇[322],那個往畫布上塗出一堆怪物,比畢加索還要糟糕,什麼猿人啦,叢林裡的黑鬼啦,眼睛鼻子都七零八落的巨人啦。

    在他給《前進》報畫畫的時候,他又做了什麼?他畫得整整齊齊,讓人一看就清楚是些紅色領袖,因為他在大街上被人搭讪,被人勸服了,改唱《國際歌》了。

    然後他又變了回來,用污水和唾沫給有錢的猶太人畫些沒手沒腳的騙人家夥。

    或者那個把臉都畫得像光屁股的古斯特·德·斯梅特[323]。

    ” 他一手壓在希爾德滾圓的手臂上。

    “到這兒來。

    我給你透露一個秘密。

    平時我可絕不會這麼做的。

    廚子不會讓人進廚房。

    好吧,哈倫斯會。

    看吧。

    你看到那個小月亮了嗎?你看得出來,它是怎麼畫出來的嗎,筆觸這麼細膩?怎麼樣,這月亮是怎麼畫出來的?” 他的一隻手放在她的臀部,另一隻手在一大堆顔料管、畫筆、抹布、報紙、調漆顔料小瓶、松節油罐頭中翻來找去,然後将一根火柴舉到她戴着圓眼鏡的圓臉蛋前。

     “在這兒。

    就這麼簡單。

    用一根火柴畫的!用一根火柴讓一個月亮,一個天體發光。

    你覺得驚訝了吧?用最簡單的工具能做出最了不起的事兒。

    當然了,一定要懂得自己這門手藝!”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

    “下一批。

    ”他說。

    在他們往門口走的時候又說:“當你們回到家裡,夥計們,盡管對你們的父母說,你們在哈倫斯這裡看到了什麼。

    如果他們感興趣觀賞黑爾騰·哈倫斯的原作,帶簽字帶證書的那種,他們可以随時到‘佩爾杜’來,安安靜靜喝一小杯,好好看會兒我的畫。

    至于買的畫,就是另一回事兒了。

    那他們就得抓緊時間了,哈倫斯的好作品,連顔料都還沒幹透呢,就有人從我手上拿走了。

    是的,他們一定得抓緊了,哈倫斯可幹不了多久這個活計了,他心髒不太好了。

    他經曆的事兒太多了。

    好了,男孩女孩們,再會,惠澤!” “惠澤,大師,是弗拉芒民族黨的人才說的。

    ” “啊,上帝,說得也對。

    你們是什麼組織來着?弗蘭德納粹青年團。

    對了,就是這個沒錯了!那要說萬歲,對不對?” “弗蘭德萬歲。

    ”博斯曼斯說。

     “對。

    沒錯。

    那好,弗蘭德萬歲。

    ” 在一個和一座教堂一樣大的糧倉裡,他們躺在稻草中過夜。

    女孩們都被安排在村裡的學校裡。

    落了場夏天的雨。

    路易斯睡不着。

    現在藥房師傅正帶着他那深色頭發的妙曼女兒在田野上馳騁,在他們上空是一輪用削尖了的火柴勾勒出的月亮。

    她落進了一個水溝裡,大腿張得很開,她潔白如花的肚子上下起伏。

    她站起來,又往後摔下去三四次,像是在慢鏡頭中一樣,每一次她的膝蓋都向兩邊偏。

    糧倉融化了,變成了一座帶露天劇院的森林。

    路易斯的呼吸制造了一股潮濕的暖氣。

    趴着躺了一會兒之後,他轉了個身,對着熟睡的博斯曼斯,拉起對方的手,擱在了自己的下體上。

    他将冰冷的手指彎曲包住那個硬挺挺的玩意兒,幾乎都要奔瀉而出了。

    就在這時,他把手推開了。

    “别碰我的身體,你這混蛋。

    ”他對那個打着鼾的家夥說,然後氣鼓鼓地驅趕走了藥房師傅女兒的那副畫面:她在來維勒貝克路上坐在汽車司機後面,大大的眼睛似乎正從窗戶的鏡面中與他對視,裡面盛滿了比利時的所有哀愁。

    他透過糧倉大門的腐爛木闆之間的一條縫隙看着星星,它們并不在我們以為它們所處的位置,因為光在抵達我們之前,有時候會發生奇特的彎曲。

     莫娜姑媽給諾拉姑媽倒了杯麥芽咖啡;她們在陽台上等媽媽,因為想和她一起進城去。

    路易斯坐在廚房裡,所以她們沒有談論媽媽。

     莫娜姑媽漸漸胖起來了。

    “因為愛情,”她說,“幾家歡樂幾家愁。

    我知道這個時節不是好時候,戰火紛飛的,可是我也沒辦法啊。

    我和我的二等兵在一起很快樂,我們就像肥肉和雞蛋一樣般配。

    我已經忘了所有這些糟糕事兒,炸彈啊,炮火啊啥的。

    烏裡說:‘啊,我最親愛的,我們還能奢望些什麼?’而且他那麼用心,諾拉!他會把女人供在高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