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比利時(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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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别的人看到?我想對他說,他必須注意照料自己,不要為了别人,為了我齋戒太多,忏悔太多;他必須小心了,因為暗中傳聞說他像第一批基督徒一樣在一個糧倉裡為英國的飛行員做了一場彌撒,那些飛行員落到了莫塞爾的一塊牧場上,假扮成農夫,想偷襲“黑衛隊”。

     路易斯穿上了聖職外袍。

    蛋頭剃須水的味道壓過了寒冷的香灰味。

    沒有鏡子。

    他解開了褲腰。

    這一個星期裡每一次望彌撒的時候,你,埃瓦利斯特·德·魯内·德·蓋霍夫,都會把我的痕迹、我的印記穿在你身上。

     碰腳趾,屈膝,轉動肩膀,轉動大腿,舉臂到頭頂,用虛拟的流星棒伐木,雙腿交叉,仰卧模拟劃船,俯卧撐,直到眼睛中閃出紅色來。

    這之後,路易斯和海恒多恩穿着制服去了海恒多恩家。

    這座城市現在已經對路易斯的這身裝扮見怪不怪了,街上本來也沒什麼人。

    在彤傑斯大街,幾乎所有男人和半大小子都去了德國,就剩一個帽子拉低到眉毛的老頭在人行道正中間放下了他的椅子。

    路易斯在他前面站住。

    海恒多恩剛圍着這老頭繞了一個彎,馬上又折了回來。

     “嘿!” “什麼,嘿?”老頭說。

     “把椅子挪開。

    馬上!”路易斯叫道。

     “街道是大家的。

    ” “就是啊。

    所以人行道必須給所有人用,不能獨占。

    ” 老頭低聲嘟哝着,唉聲歎氣地把椅子拖到了自己小屋的牆邊。

    路易斯從刀鞘裡抽出了希特勒青年團的匕首,正對着他髒兮兮的、布滿皺紋的喉部。

     “走了,路易斯,走了。

    ”海恒多恩在他身後說。

     “說‘我的盾,我的戰友’。

    馬上!”路易斯呵斥道。

    他希望這老頭能說出西班牙的、法國的或吉蔔賽人的、黑人的口音來,但是老頭毫不費力、字正腔圓地說出了這句布魯日起義的曆史口号。

    路易斯擺了個從熱内瓦那兒偷學來的熟練而誇張的揮舞手勢,将匕首插了回去。

     “我還在你父親那兒印過我們家嘉斯通的婚禮廣告呢,”老頭說,“你盡管去問問他。

    嘉斯通·凡·雷默特勒。

    還印過名片,打仗之前。

    ” “你家小老爺的一個顧客嘛。

    ”海恒多恩嘲笑說。

     “我絕對,絕對不想再在街上看到這把椅子了。

    ”路易斯憤憤地說。

     這個下午,剛剛還和冰封雪凍的俄羅斯農民獵場中閃耀的弗拉芒軍團一樣放出勝利和崇高的光芒,這會兒又跌入深井。

    到了車站路堤前,路易斯想走回彤傑斯大街,往那老頭的小棚屋裡扔一塊磚頭,但是海恒多恩勸住了他。

    他們要做表率,不能對弗拉芒民族中最弱的這一批人再落井下石了。

    到了他家,進了他房間,路易斯向他們的總隊長萊因哈特·特裡斯坦·奧伊根讨主意,奧伊根的肖像挂在牆上,挨着格奧爾格·柯爾柏[302]的《亞松塔》[303]複制像。

    “最弱的人,最弱的人,”總隊長嘟哝着,“誰會在意這個。

    ” “我的看法是,蛋頭在鼓動這些最弱的人對抗我們。

    ” “是嘛,是嘛。

    ”這個男人冷漠地說着,撥弄着他的鐵十字架勳章,那是他駕着一架梅塞施密特110戰鬥機在英國和法國上空飛了九十七次後榮獲的。

     “我的看法是,蛋頭把我們軍隊的信息發送到俄羅斯去了,送到了邊界之外,我是說,送到了敵人的邊界内,送到了另一邊,送給了蒙古人。

    而且他還嘲笑我。

    ” “用毒蛇的舌發出的放肆嘲笑?” “是的!” 希特勒都認為,這個男人坐在飛機裡的時間太久,太危險了,但是他就是忍不住要去飛。

    他需要危險來刺激自己的神經,在坐鎮波西米亞和摩拉維亞的碉堡裡他總是待不住。

    他的長臉(兩隻靠得很近的蒼白斜眼,精緻的長鼻子,袖子上别着雄鷹、骷髅頭加交叉骨、橡樹葉)在說:“‘我的盾,我的戰友',我演奏舒曼、舒伯特和舒默爾的诙諧曲子,我有豎七橫八大胡子,我隻管數着數兒射槍子,而你,你,你,就是個鼠頭鼠腦哈巴狗子。

    書呆子!你是命裡有數,注定要去給他鞋子?” “是的,總隊長。

    ” “該死的。

    ”媽媽說。

    這幾天她總說這個詞,雙手撐在腰間。

    就像是那裡有孩子在動。

     爸爸又把事兒搞砸了。

    他弟弟羅伯特給他帶了一堆說不出是啥東西的東西。

    “極品美味中的極品。

    ”爸爸帶着它回到家的時候喊道。

    是一堆下水,從一頭豬身體裡掏出的團塊雜碎。

    他又是烤,又是蒸,又是煮,又是炖的,人造黃油用得太少,洋蔥加得太多。

    “該死的。

    ”媽媽怒氣沖沖地叫着,每十分鐘跑一趟廁所。

     她揉着自己的腰、自己的胃。

    “我馬上就要去司令部了,”她叫道,“可我不能一到了那兒就去上廁所吧。

    都是因為你這些惡心的賤肉。

    哎呦。

    噢,上帝啊,我又得跑廁所了。

    ” “真奇怪。

    ”爸爸在她身後喊道,“路易斯和我都沒啥反應啊。

    這些惡心的賤肉我們吃得比你多多了。

    ” “你就等着看今天晚上吧。

    ”媽媽喊道。

    她從廁所回來的時候,臉色煞白。

    她往自己耳朵底下塗了點香水。

    “我從現在起要齋戒兩天了。

    ” “這個主意不賴啊。

    ”爸爸說,“對你的身子有好處。

    把髒東西都清除幹淨。

    ” “啊哈,”媽媽叫道,“你承認這些都是髒東西了。

    ” “什麼?” “羅伯特給你送來的這些東西,隻會讓我們吃了拉肚子。

    ” “這些東西?喂,小妞兒,這可是極品美味中的極品!你不也這麼覺得嗎,路易斯?” “那你就是想說,”媽媽尖着嗓子說,“髒東西都是我自己的,是從我身體裡出來的,我身子裡就不幹淨?” “哎喲,康斯坦澤,你現在怎麼又冒出這樣的念頭了啊?” 她跑出了房間。

     “我們少吃一點,”爸爸邊想邊說,“這倒真不壞。

    布魯日來的德·利勒醫生這話兒說了好幾年了:吃生食,吃五谷雜糧,不吃或隻吃很少的肉。

    ” 就在這一刻,屋外響起了索傑的冰激淩車的喇叭聲。

    爸爸跳了出去。

    他們挨着車吃味道寡淡的冰激淩。

    小馬兒整個事件都在打哈欠。

    它的肋骨都可以數的出來了。

     “索傑,不是我說,你這冰激淩裡加的水也太多了吧。

    ” “這是新潮流,斯塔夫。

    ”索傑說,“意大利風格的。

    ” 兌了水做成的香草冰激淩、榛子冰激淩和巧克力冰激淩,還是出自一輩子都對我們奉若君王的索傑之手。

    這世道還要亂成什麼樣子啊? 我們,也就是說所有對西方和它的過去、它的文化有點感覺的人,都往俄羅斯進發,一往直前地越過俄羅斯,就像穿過草原出産的黃油。

    在弗拉芒軍團經過的時候,俄羅斯的農民和市民高興得手舞足蹈。

    也就是幾個月的工夫,那些人就會一敗塗地。

     芬蘭人已經炮轟喀琅施塔得[304]了,城如其名,喀琅施塔得就是保衛列甯格勒港口通道的一個要塞。

    他們都已經沖到了卡裡奧卡和科諾卡拉背後。

    沖到了哪兒,阿爾諾?我剛說了呀:卡裡奧卡和科諾卡拉。

     而布良斯克[305],我們已經拿下了。

    在南邊這兒,這是鐵木辛哥[306]試圖發動反攻的地方。

    再往南一點,在這裡,順着我的手指在地圖上看,在基輔,俄羅斯各大城市之母,他們可結結實實地挨了一頓教訓,這些烏克蘭人。

     俄羅斯人沒有什麼好空軍,所以才會這樣。

    天氣糟糕的時候他們就不能起飛。

    他們的飛行員裡隻有百分之二十五學到了不管天氣怎樣都能飛行的本事。

    從這一點就看得出,他們都上了什麼樣的航空學校!而且俄羅斯士兵都巴不得不進攻就好,阿克。

    這是曼納海姆[307]元帥說的。

    俄羅斯士兵其實就适合到後線,在城門前挖戰壕的防守型士兵。

    他們唯一的優勢就是,人數夠多。

    對他們來說也夠糟糕的,質量壓根不算回事兒。

     讓人分外惱火的是,瓦隆軍團現在的戰果已經超過了弗拉芒軍團。

    為什麼呢,雨果?因為他們的比利時專職軍官更多,這可是能培養出更多領導人才的領導人才。

    而弗拉芒人裡就找不到列昂·德黑勒[308]這樣從普通士兵幹起,最後沒準能做到将軍的類型。

    如果你要問我的話,他做将軍不會是在一個司令部的書房裡,而是會在各個地方的最前線,在最靠前的位置,同他的弟兄們在一起。

     戴爾斯,新的荷蘭語老師,長得像個美國人,雖然課上嚴禁吸煙,但他還是時不時地把那支紅色的陶制煙鬥塞在嘴裡,一隻煙霧缭繞、散發臭味、不通暢的工人煙鬥。

    他以他那種活潑歡快的姿态走進了教室,坐在第一排布萊甯可的闆凳上。

    許多年前,曾經有個寄宿生正是從這個闆凳上往黑闆上扔了一個墨水瓶,因為他在之前的夜裡突然不再相信耶稣的存在,而且根本沒法消除這種懷疑。

    他在第二天早上的第一節課上到半截的時候發出了一聲刺耳得不像人發出的叫聲,扔出了那個墨水瓶,然後就昏過去了。

     戴爾斯用陶制煙鬥的長柄敲敲自己的牙齒,給作文《城市裡的春天》打分。

    貝騰斯得了二十分中的十八分。

    羅伯特·斯梅金斯,也是路易斯的對手,拿了十六分。

    路易斯不明白。

    這是戴爾斯第一次給作文打分。

    他沒有聽他的前任“細長耳朵”說過,路易斯·塞涅夫在寫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