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比利時(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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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朗夏安特司令被夾在了鋼梁之間,呼出了最後一口香煙,嘴裡叼着煙鬥,一褲子的糞便。

     越過登德爾河。

    越過默萊貝克河。

    越過瑪爾伯斯貝克河。

    後退! 空蕩蕩的村子裡孩子們來回遊蕩,爬到被遺棄的汽車裡,裡面還有血滴出來。

     在巴斯特赫姆,梅爾克、維奧蕾特姨媽和歐梅爾舅舅都蹲在涼涼的地窖裡,而我們的軍隊在英勇禦敵。

    可惜這些士兵不能藏進為了防禦目的而修建的防彈掩體裡,因為鑰匙找不到了。

    我們的軍隊站在混凝土牆前面,鐵絲網的後面。

    我們的加農炮很棒,隻不過如果總用它們發射,用不了多久它們就會堵上。

     馬奇諾防線還毫發無傷,而德國人已經從正中間穿過比利時,徑直沖向我們軍隊囤積在弗蘭德,由阿登高地輕步兵守護的彈藥庫。

    那些步兵假扮成女人,等在農莊小樓的二樓,機關槍架在窗台上。

     鄉間大道上,阿拉伯馬踢踢踏踏地拖着老舊的推車,車上抽着普雷爾[238]牌香煙的托米們都快坐到彼此的懷裡了。

     敵人在月光中乘着橡皮艇逼近,占領了一座墓園。

    逼近了我們心愛的瓦勒。

     可是萊厄河,“我心中的約旦河”,就像圭多·赫澤拉在一首詩裡所稱的,對敵人發起了反抗。

    她的水位低下去,她讓植物滋長蔓延,她被船艙闆堵住。

     我們的軍隊在彼此聯絡方面遇到了困難。

    誰能預料到,有朝一日要用上這麼多電話線呢? 傳送救命的戰術計劃急件的是從林堡[239]來的毛頭小子,聽不懂西弗拉芒語,摸不清路,啃着薩拉米香腸在田野裡四竄。

     路易斯不該外出,可是他還是悄悄溜了出來。

    在大胡子彼得·貝諾瓦[240]寫出不朽音樂的那座小城哈勒爾貝克附近,偵察熱氣球在空中飄浮,伴着炮火的管風琴音樂起起伏伏。

     路易斯半蹲着走,伸出食指,喊道:“砰!”一個氣球爆炸了,帶着燃燒的火焰落在了呻吟的德國人頭上。

     瓦勒宣告開放城門。

    警官們進入各個城區,向市民發布通告。

    你們都保持冷靜,鄉親們!可是我們的步兵受到無恥電台的煽動,還想要繼續戰鬥。

    現在怎麼辦呢?瓦勒的居民沒法逃了,因為法國邊境已經被壞心腸的法國邊關官員阻斷了;他們索要一份不知啥時候要在陌生城市由某個幽靈蓋過章的文件。

    瓦勒市民噓這些不懂民情的比利時軍官。

    “一群無賴!如果你們想死,就行行好,死别處去!上百列德國重型炮兵隊正瞄準我們,瞄準我們的鐘樓,我們的酒館,我們的住房!” 瓦勒市民拒絕離開他們的住宅,他們也不想别人炸掉自己的橋。

    女人們用一把掃帚柄扛着白色的男式襯衫走來走去。

     軍官們無計可施。

    怎麼辦,羅伯特?您設想一下看看,我的上校,德國人一貫又膽小又狡詐,他們要擠進湧到這兒的人群裡,那我們就沒法朝他們射擊了啊!沒準兒會射到一個有六個孩子的瓦勒企業家,還是保羅—亨利·斯巴克的一個中學同學,老朋友。

    還是别了,哈斯同! 在還沒長高的綠色莊稼裡燃起了炮火。

    聽得出是比利時的半自動步槍,每分鐘十發子彈。

    (德國人的機關槍,每分鐘五百四十發。

    )然後是房子着火,走廊裡着火,地下室裡着火,每面牆都傳來轟隆噼啪聲,玻璃碎片四濺,爆炸四起。

    “路易斯,留在這兒,路易斯,别扔下我一個人。

    ”媽媽叫道。

    可是他還是跑上樓梯,看到了陽光下火海中的街道。

    他貼在伯塞茨家族的房子牆上。

    一架飛機直直地朝他俯沖下來。

    路易斯擡起頭,想看清楚一點,這實在是大忌,因為飛機上的射擊手看到一塊亮斑,就将機上大炮瞄準了過來。

    路易斯向他發出了挑戰,甚至是懇求。

    伯塞茨家房子的窗戶玻璃炸碎了,臨街面的一塊磚頭直接落到路易斯在最後一瞬間縮回的頭旁邊,碎了一地。

    飛行員又将飛機拉高了。

    無所不能卻轉瞬即逝的生命化為貫穿路易斯身體的一陣戰栗。

    他精神恍惚地收集了扭曲的、溫熱的榴霰彈碎片。

    他用一塊炸成鋸齒的彈片堅定地刮破了自己的臉頰,感受到了激烈的痛楚、快感。

    他大叫着沖進房子裡,跑到地下室,那兒她母親正将挂着十字架念珠的手指從臉上拿下來。

    她看到他。

    她尖叫起來。

    她将路易斯摟進懷裡,又推開一點點,檢查流血的刮痕。

    “還好,真的還好,你這調皮的小子。

    ”她用顫抖的聲音說道,“傷口很快就會好的。

    用冷水洗幹淨。

    馬上去洗。

    ” “我不敢上去。

    ”他說。

    她又把他按在自己的溫暖身體上,然後舔他的臉頰,把血吞了下去。

    她眼中飽含淚水,眼淚突然滾落下來,就像小孩子落淚時的樣子。

     德國人來了。

    瓦勒市民被迫攤開手臂,扛着被子從他們眼前走過。

    但我們的步兵沒有放棄。

    為什麼沒有?為了讓英國的膽小鬼們能夠越過運河回到他們的傻子丘吉爾身邊去。

    英國人号稱他們隻是溜開一小會兒,就像夜裡做賊那樣,馬上就會有鮮嫩的加拿大軍隊來接替他們了。

    對你家外婆去說這些鬼話吧,托米! 漫飛的傳單分割了瓦勒上方的天空。

    上面用法語和英語告訴我們,我們最好乖乖投降,局勢已經無可挽回了,我們的政府都坐飛機跑掉了。

     我們的國王逃走了嗎?不,不,勒内,我們的國王是立于正确位置的正确男人,他的位置就在我們這兒。

    他的宣言就是:“軍官們,士兵們,不論發生了什麼,我的命運與你們同在。

    我們所行之事,正義而純潔。

    ” 我們的國王甚至還給另一位王室,英國的喬治,送去了一封信:“親愛的喬治,你和我一樣很明白,一個國王是不該像我那些我在這裡不會說出姓名的部長那樣,棄自己的子民于不顧的。

    ” 丘吉爾等到他所有的托米在上萬燃燒彈的烈火中安全登了船,才莊重宣布:“好,很棒,沒事兒了,告訴比利時人,說我們安全到家了,他們現在可以把我們留下的髒東西掃進簸箕了。

    ” 國王喬治寄了封回信:“親愛的列奧普德,别孩子氣了,來倫敦吧,在這兒你什麼都不會缺。

    ” “不,殿下。

    ”我們的殿下說。

     荷蘭投降了! 郵政儲彙局關門了! 面粉都不夠做面包的了。

    沒良心的往裡摻了土豆粉! 停在瓦勒火車站一條旁軌上的軍醫列車裡,有上百傷兵在号叫。

    一個嫩生生的醫學院大學生顫抖着跑來跑去,耳朵裡都是“水,媽媽,水”的喊叫聲。

    那兒随時都會爆發霍亂疫情。

     足足有四天,弗洛倫特叔叔靠着販賣他從遺留的車上卸下的汽車輪胎掙得盆滿缽滿。

    然後,比利時投降了。

    在瓦勒出現的第一批德國人是在根策大道上露面的,騎着怪異的、不舒服的、高高的荷蘭自行車。

     我們軍隊的旗幟大部分都被燒掉了。

    剩下的藏在聖安德裡斯的本笃會修道院裡。

    修道院院長涅菲·德·墨菲尼斯長老莊重地接過它們,轉交給了梅于斯·達亨德奧爾長老,達亨德奧爾長老會像守護聖骨一樣守護它們。

    第十八先鋒隊的旗幟被剪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