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微笑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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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的鼻子和嘴的男人一邊唱一邊搖晃着身子,他穿的那條紮腳燈籠褲挂在他肚子下,他的歌聲混在一片尖叫聲中。

    “我是田沃門[122]。

    ”一個苦力。

    一個父親。

    半裸着身子,身上塗了顔料。

    他為什麼不在家裡這樣晃悠?她,在我身旁,挺着大肚子,為他感到驕傲。

    不管怎樣,她微微帶點感動地笑起來,笑他,笑他的投入,笑他突然輕盈如羽毛的小跑步子。

    喬裝打扮之後,他就有了勇氣,化身為苦力的爸爸。

    掌聲響起。

    爸爸鞠躬,同那位發出西方人才有的開心大笑的蘇崇王子離得不遠,這時我們看出來王子是阿爾弗雷德·拉賈瑟,高音歌手兼藥房師傅。

    爸爸在四處找他兒子,但并沒有發現他。

     媽媽揮手,但是苦力太興奮,連他懷孕的妻子也沒看到。

    當觀衆都往外湧的時候,媽媽坐着沒動。

     “走吧,媽媽。

    ”人們肯定要問,她出了什麼狀況,生病了嗎,還是現在就要把孩子生出來了,伴随着漸漸遠去的寺廟鐘聲。

     “不要。

    ” 路易斯突然明白她要做什麼了,這個瘋狂的母親。

    她要做的,正是他好幾年前還是個小毛孩時第一次到這個劇院裡來看歌劇《滑稽男爵》時做過的事兒。

    那時候,當大廳裡在一片叫好聲和掌聲中響起“我們是月亮見過的最風雅的客人”的歌聲時,他哭了,因為他感到這個劇馬上就完了。

    當聚光燈上下晃動,開開滅滅了十次之後,終于徹底熄滅。

    而觀衆離開大廳時,他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願意走出去,既不理解也不接受,天國亮光裡的男神女神,撲着粉,發着顫音,披着閃閃發光的裝飾,穿着黑禮服和簌簌響的舞台服的那幾位真的就這麼扔下他不管了。

    他又是跳又是跺腳,在他緊緊攥住座位的顫抖手指被拉開的時候。

    爸爸拎起他的衣領,扯住他的頭發,把他拖了出去。

     “走吧。

    我們必須走了。

    ”她往鼻子上撲了撲粉。

    她朝他眨眨眼睛。

    女人們是不能眨眼睛的。

    婆媽媽除外。

    她毫不拘束地站起來,将白色手套拉拉緊,挽着他手臂很快地走過了空無一人的走道。

    路易斯看到,她腿那裡的裙子都濕透了。

    他用黃色的細長嘴唇朝她微笑,可她呢,她沒有認出那位絕對不讓人看出他深不可測的遠東内心的王子,時刻都要微笑[123]。

     在假期最後一天,貝卡·可塞恩斯說,她祖父頭一天晚上死了。

    他已經瞎了很多年,因為他有一次撫摸過一個壞女人,然後又擦了擦眼睛。

    貝卡在額頭上綁了一條黑圍巾,就像海盜那樣,穿上了她媽媽的鞋子,鞋子太大,但去葬禮就得穿這雙鞋子。

     貝卡正靠在路易斯的屁股上擦鞋子,弗洛倫特叔叔騎着自行車路過。

    他刹住了車。

     “哦,正親熱嘛,路易斯?” “這家夥嗎?這家夥耳朵背後還沒幹呢。

    ”貝卡說。

     “我要去參軍了。

    國王在召喚我。

    ”弗洛倫特叔叔說。

     “沒有您,比利時的軍隊就不完整呀。

    ”貝卡放肆地叫道。

     他們三人一起看着對面街上那個每天都要戴上防毒面具的小女孩。

    她手插在腰間,站在那兒,看上去是在自言自語,因為她那條難看的滿是褶子的象鼻子一直在動。

    弗洛倫特叔叔正要把他的英國香煙的煙蒂按到窗台上,貝卡以閃電般的速度把它奪了過去。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火都快燒到鼻子了。

     “你倒是開始得挺早的。

    ”弗洛倫特叔叔說。

     “開始什麼?” “開始抽煙。

    比如說。

    ” “對神經有好處。

    ”這個吉蔔賽女孩說。

    她在赤裸的腳後跟上按滅了煙蒂。

     在假期最後一個晚上,路易斯坐在沙發的一角,讀爸爸的一本《李斯特勳爵曆險故事集》——《維特斯普恩博士的遺囑》。

    媽媽對莫娜姑媽說:“現在你倒是看看,他怎麼坐那兒的,我的路易斯。

    他要麼坐那兒,要麼四處亂跑,你永遠沒法知道他在想什麼。

    他的臉上一點兒活力都沒有。

    ” “那個秀蘭·鄧波兒,真是個機靈鬼。

    ”莫娜姑媽說,“她所有的心情都能從臉上看出來。

    ——但這可能就是學校裡的新方法,從小就教會孩子們不要……” 媽媽變得不安。

    “路易斯,是她們在哈爾貝克教你擺出這樣的表情的嗎?” “才沒有呢。

    我的臉就長成這樣,就這麼簡單。

    ” “我隻好說,這樣的臉真讓我喜歡不起來。

    ” 然後,兩個女人談起了新窗簾,談起了孩子出生後的日子,談起了最新的時尚,主要就是多穿蘇格蘭格子風格,晚上是歐根紗配有大花圖案的中國绉紗,談起了一種彈性材料做成的不帶長針的腰帶,等孩子生出來以後。

    媽媽說,如果一切都按部就班順順利利,孩子很可能恰好在她父親的忌辰出生,而梅爾克多半會很高興的。

    “隻不過,我母親,永遠都不好說的。

    ”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