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羅伯特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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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斯偷偷溜出了家門。

    當他站到忒傑和貝卡·可塞恩斯的家門口時,百葉窗是關着的。

    他不敢按門鈴,就在房門前等着。

    在對面大街上,在鞋匠那兒,一個老頭兒在幫一個小女孩戴防毒面具。

    他把這隻圓眼睛和長鼻子動物的金色頭發撥到後面去。

    從斯内拉爾大街傳來磨剪子的刺耳聲音。

    路易斯腦海裡突然冒出一個想法,這個想法像皺葉卷心菜一樣慢慢展開,填滿了他的身體内部:貝卡在夜裡死了,可塞恩斯一家現在正在送葬途中。

     貝卡坐在散發着她那工作裝上的機油臭味的廚房裡剝豌豆,這時巨大的死亡天使從開着的窗戶裡飛了進來,小心地收起窸窣響的寬大白翅膀,蹲在窗台上。

    他格外長的透明手指伸進了豌豆裡。

    天使飛快地把豌豆吃掉了,貝卡都來不及把新的那些剝掉殼。

     “别這樣啊,霍爾斯特。

    ”貝卡說,“拜托,我母親可會……”天使從窗台上滑了下來,抖抖肩膀,讓華麗的翅膀又展開來,張開了手臂。

    貝卡把就裝着幾顆豌豆的金屬盆扔到地上,跳起老高,想沖進天使的仁慈的胸懷裡去。

    但在同一時刻,霍爾斯特變得看不見,飛走了;她落到地闆上,嘴撞到了一個金屬箱的邊上,這是從黏土礦的棚屋裡拿來的。

    她的牙齒就像撞癟了的白色豌豆四處滾。

     路易斯急忙跑到咪咪那兒去,那位面包師傅的老婆正雙臂交叉,站在店門口。

     “一塊黑面包和一塊白面包?”她問。

     “不。

    ”從店裡湧來一股好聞的香草味。

     “那你要什麼?” “什麼都不要。

    ——街上這麼空,是不是有葬禮啊?” “我沒聽說啊。

    不過可能是有。

    ” “但是,如果有葬禮,您肯定會聽說的呀。

    ” “瞧你緊張的。

    出了啥事嗎?” “可塞恩斯一家都不在家。

    ” “他們去新年集市了。

    ” 路易斯氣得渾身發抖,跑出了茨維弗熱姆大街。

    再也不會了。

    我再也不會去他們家了。

    他們是波希米亞人[113]。

    異鄉人。

    吉蔔賽人。

    他們壓根就沒跟我提過有新年集市這回事兒。

    但是爸爸和媽媽也沒提過,這怎麼可能?貝卡和忒傑現在坐在過山車裡歡呼,嘴角上還沾着油餅的糖粒。

     他路過“弗蘭德利亞”,一座小宮殿,說法語的那群家夥在裡面打網球。

    他将手指插進門栅欄的鐵杆中間。

    頭發打了蠟、穿着白褲子的男生用白色的球玩着這個優雅而不可思議的遊戲。

    他們伸展身體,用曬成棕色的手臂擊打網球,用法語喊着什麼,從水晶杯裡舀冰激淩吃的女士們喊着什麼。

    他覺得自己在反對這個無憂無慮、不受責罰、傲慢自戀而遊戲人間的世界方面和爸爸同聲相應,爸爸認為“弗蘭德利亞”是“我們民族敵人的城堡”。

    等我長大了,我也要穿着白色套裝在那裡打網球,那門讓人憎恨的語言,法語我會比他們說得還好。

    快了,馬上就行了。

    我在修女恩格爾的法語課上必須好好用功了。

     雖然沒有父母的陪同,他是不能這麼做的,但他還是往婆媽媽家的方向走了。

    不然我能去哪兒呢?去新年集市?這個新年集市在哪兒?我總不能攔住個路人問吧。

    他準會說:“你大概不是這兒的人吧,我的小朋友?”另外,我口袋裡一個法郎都沒有。

     海倫娜姑媽說,婆媽媽躺在床上。

    她受了點傳染。

    傳染了什麼?路易斯有一次聽人說好女人會傳染别人,但是傳染的是什麼呢?婆媽媽和這有什麼關系呢?哦,她是被傳染了感冒!海倫娜姑媽說,不是很嚴重,很可能婆媽媽根本就沒染上感冒,隻是用這個做借口。

    但是這又為了什麼呢?海倫娜姑媽不願意再透露了,把頭擺向正在解《标準報》裡字謎的羅伯特叔叔。

    他都沒怎麼跟路易斯打招呼,隻是嘟囔了句什麼,牙齒之間還夾着一支鉛筆。

     羅伯特叔叔比弗洛倫特叔叔大一歲,但看上去比弗洛倫特叔叔老十歲。

    體重超過了兩百斤。

     “他就像頭肥豬。

    ”爸爸說,“一丁點兒節制都沒有。

    随心所欲,一個勁地吃吃吃,總有一天被自己的肥肉窒息死。

    ”媽媽說,羅伯特叔叔的“松弛”是這麼開始的,他的未婚妻在一個夏天夜裡消失了,第二天再出現的時候她拒絕解釋,隻說她是清白的,但羅伯特叔叔氣得把房門都從門樞上扯了下來,再也不願回到他曾經發誓要與之共度餘生的這個女人身邊了。

    接下來那幾周,他長出了好多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