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婆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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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報紙上像是要抓住什麼做依靠。

    他不可能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兒子和孫子。

    對他們視而不見,多半是有理由的。

    他們靠近這張蓋着綠桌布,放了三個煙灰缸,圍坐着衣冠楚楚的男士的桌子,然後站住不動了。

    突然,教父甩出了手上的牌,其他三位先生立刻積極地數起牌上點數來。

    教父将雙手伸到空中,就好像在說他輸了都是路易斯的錯。

    但他顯然很快接受了自己的壞運氣,這位“羅通德”總督。

    他說,“看啊,我們的路易斯。

    ” “日安,祖父。

    ” “你肯定想給我朗誦朗誦你的新年賀歲詩吧?”男士們都在偷笑。

     “不是。

    ”路易斯平靜地說。

     “沒有新年賀歲詩,就沒有新年零花錢!” “我四個月前已經給你朗誦過了。

    ” “哎喲,活見鬼!還真是啊。

    今天倒黴倒得我都忘了季節。

    ”教父敲着身邊的凳子,綠色的絨毛坐墊在他敲的那個位置都已經有了一個洞。

    路易斯坐下來,重新發牌了。

    爸爸不贊同他父親的打牌戰術,他緊張得發抖,就像是想從教父那隻布滿棕色斑點的手裡奪出有勝算的牌似的。

     教父輸了,賠了錢。

     然後先生們就談起了阿斯普列蒙特·林登[95]伯爵,這位伯爵又做了農業部長,他在保羅—亨利·斯巴克任首相的時候就做過一次;這個貴族和法蘭西佬們懂什麼農業?西紅柿他隻認識法式餐前菜裡的那種吧!那些正積極行動起來的德國人呢,一群讓人不舒服的同代人,他們工作刻苦,這沒錯,他們是愛國主義者,比我們比利時這兒強,也沒錯,但他們可真相信不得,想想看他們是怎麼三下兩下就把捷克斯洛伐克給吞掉了的。

    不過我們也不能把什麼事兒都看得太過黑暗。

    張伯倫[96]幹得挺不錯,他肯定也會得諾貝爾獎的。

    是幹得好,不過沒多大用,希特勒還是想搶回但澤[97]的,他還要修一條公路到東普魯士去呢。

    他對公路真是狂熱喜愛啊,這個希特勒。

     可是,我們現在應不應該像我們的國王想要的那樣進行戰争動員?我們就必須保持中立,這是最爽利的方案。

     邁涅爾·戴爾斯,公共救助會會長宣稱,希特勒嗓音的振幅據估計是每秒228下,而一個正常人在大發雷霆的時候也達不到每秒200下。

     教父揮手驅散香煙的煙霧,像是在趕蚊子。

    這是個信号。

    先生們乖乖地又開始打牌。

    爸爸和路易斯可以離開了,這是教父用類似的漫不經心的一擺手暗示他們的。

    爸爸邀請他第二天晚上來用餐。

    路易斯急急忙忙地喝完了剩下的可可,結果嗆着了。

    教父覺得在他的橋牌夥伴前丢臉了,把牌拿到馬甲跟前,咳嗽起來,像是要用咳嗽聲蓋過自己孫子的嘶号聲,同時說,“明天?也許吧。

    我有空的話。

    有什麼吃的?” “康斯坦澤想做煎小牛肉。

    ” “配胡蘿蔔。

    ”教父說,“這主意不錯。

    ” 在街上,爸爸壓低了聲音說:“你注意到坐在你教父身邊那個一直赢牌的紅頭發男人了嗎?那是提倫忒恩先生。

    就看他這副身闆和他傻兮兮的嘴臉,根本想不到他是個特工。

    他給英國人做間諜。

    是啊,這一類人在整個比利時遍地都是。

    人們談到德國的第五縱隊[98]都很緊張,其實給法國和英國做間諜的人多多了。

    所以你要記住,路易斯,這全是為了你好,為了你的現在和以後:永遠要小心你在和誰說話,三思之後再開口。

    ” 爸爸摘下帽子,用一塊紅白格子的手帕擦了擦額頭,那是我們的民族用了好幾百年的經典農民手帕。

    教父總是帶着一塊白花手帕,手帕邊從他的胸前口袋裡竄出來就像是小硬紙片。

    等用過之後又被揉亂,手帕就會轉移到右袖口裡去。

    手帕是用來發信号,發消息,發暗号的。

    等我長大了,他們就會教我的。

    在告别的時候用來揮動的手帕當然必須是白的,這樣才看得清。

    摩西在山上向山下的部落揮的就是。

    爸爸手帕的紅白菱格紋的意思是:單純、心系最窮的人、憎惡法國間諜和其他渣滓。

    手帕,對爸爸這樣的一個商人來說也是助手,甚至可以說是武器。

    這樣的情況,路易斯已經經曆過兩次,都是在爸爸來寄宿學校的時候。

    毫無疑問爸爸是經過教父訓練的,不過他是個有自己特色的魔術師。

    第一步:流着汗說:“這兒可真熱!”然後,找手帕。

    第二步:“啊,在這兒啊!”從褲子口袋裡抽出手帕來。

    第三步:從口袋裡悄悄地連着手帕掏出十字架念珠來,讓它掉在地上。

    “哎喲,抱歉。

    ”第四步:對自己的虔誠報以尴尬的微笑,拾起玫瑰花環,重又塞進口袋,帶着若有所思的目光,就像是和烏木念珠的接觸給了他繼續生活的新力量。

    這樣的花招,爸爸自己是不可能想出來的。

    他太容易緊張,太不穩定。

    不,全盤算計是教父的拿手好戲。

     路易斯有意拖着步子走,但是爸爸壓根兒就沒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