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婆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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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爸爸轉過身來。

    他從上到下打量着這棟房子(他有一次當着修女長的面,把它描述成“我父親的貴族府邸”),就像是要給它估價,好在他父母死後賣出去似的。

    或者,他是在牆上裝飾裡找裂縫,找堵塞屋檐水槽的鴿子,找破碎的窗玻璃。

    然後,爸爸蹲坐下來,透過地下室廚房的窗戶往裡看。

    婆媽媽現在肯定也看到他了,因為她在房門鎖上之後還朝街上望了幾分鐘。

    現在她看到自己兒子就在眼前,他身後是騎自行車的和半棵梧桐樹;她肯定想得到路易斯也在一旁,隻因為她最疼愛的孫子根本不想費勁彎下腰,所以才看不到的。

     “她在向我們揮手嗎?” “沒有。

    ”爸爸說。

    他凄涼地歎了口氣,站起來,說,“是哦,我母親。

    ” 他們朝市場方向走。

    不是往家走。

    不是去媽媽那兒。

    爸爸給我布下了一個陷阱,他要帶我去哪兒? “我母親是一個聖徒。

    ”爸爸說。

    音調很有強迫感,這句話不允許反駁。

     路易斯更願意保留自己的意見。

    婆媽媽也許是個殉道士,因為她要承受她那魔鬼般的丈夫,我的祖父和施洗教父,給她施加的痛苦,但要說她是聖徒?這真可笑,隻有用爸爸對他母親的盲目的愛才能解釋。

    但有可能不是聖徒也能做成殉道士嗎?他要問問修女恩格爾。

    修女恩格爾會将她大多時候都用來擺弄耶稣受難十字架的幾乎透明的手指放到嘴上,食指滑過下唇,說:“這是個好問題,路易斯。

    ” 修女恩格爾也很會布道,她捏緊了的、浮掠而過的手指會在空中畫出整片麥田、大海、船。

    “哦,比利時,寶貴的祖國。

    即使暴風雨那麼狂亂地侵入進來,将船兒都抛到了沙灘上。

    你還是巋然不動,就像岩石一樣。

    ” “路易斯,你覺得呢,你婆媽媽還能活多久?是個很奇怪的問題,我知道,但我想知道你有什麼想法。

    ” “很久。

    ”路易斯說。

     “是啊,可是多久?” “五年?” “我不知道。

    ”爸爸說,“其實她根本還沒有多老,可是她越來越衰弱了。

    她有時候會說些特不對勁的話。

    有時候她看着我,就好像我根本不在那兒似的。

    ——但是,唉,凡人再努力,萬事上帝定。

    ” 那婆媽媽嫁給教父,而非另一個男人,也是上帝定的了?當然了。

    那當時上帝确定沒出啥狀況?當然了。

    他有自己的理由,這些大多時候都是謎,凡人是不可以懷疑的,盡管如此…… (“我第一次見到你教父的時候,”婆媽媽講述道,“他穿着一套肯定是從他父親那兒拿來的西裝,手肘和膝蓋處都磨得發亮了。

    我看到他走過來,對我妹妹說:‘瑪爾郭,他要到我們這兒來了,他是為了你來的。

    ’‘不,’她說,‘阿佳特,他是來找你的。

    ’他那個時候還有點兒頭發,棕紅色鬈發,因為尴尬都貼在腦袋上。

    他的僵硬衣領和灰色的襯衫前胸對他來說都緊太多了。

    他忘了從褲子上取下騎自行車用的褲夾。

    ‘仁慈的小姐,’他說,‘您不認識我,當然也不可能認識我。

    我誰都不是,但是我認識您。

    ’——‘為什麼呢,先生?’——‘我在聖亞瑪迪奧斯學校畢業班的頒獎會上看到過您,您哥哥,我想,當時在……’我說:‘我們的奧諾勒嗎?’——‘是的,’他說,‘奧諾勒,我做過他數學和化學的私人教師。

    那時我常常路過您在奧特裡弗蘭市長大街的家。

    ’我說,‘我們的奧諾勒對您的課很滿意!’而瑪爾郭,這個傻妞,卻說:‘是呀,他在數學上進步可大了。

    ’她就想給他難堪,因為奧諾勒留級了。

    ‘如果您方便的話,’他說,‘我想問問您,仁慈的小姐,我可不可以邀請您,當然隻要您不覺得不合适,這樣的事兒很難說得準。

    嗯,我恰好有張多餘的歌劇票。

    ’ “路易斯,我的小夥兒,那是我一生中做過的大傻事。

    多尼采蒂[93]的《愛情魔藥》讓我走上了絕路。

    多尼采蒂在死之前大概已經瘋了,不過,我比他更瘋。

     “啊,他當時多有風度啊,你的教父。

    帶着普拉林巧克力、鮮花。

    我父親說:‘阿佳特,一名教師,哪怕隻是私人教師,絕做不了德瑪希家的女婿。

    ’但是你怎麼做的呢,你自己還是半大的孩子,人情世故一概不懂,受夠了家裡人和女夥伴們,腦子裡想的隻是,這就和你在拉辛[94]的劇本裡讀到的一樣啊,在女校裡那一幕:‘你總歸要戀愛的……'你還沒弄清楚都發生了啥,你就有了孩子,在家裡走來走去的是個和老虎一樣殘暴的男人,又愛吃醋又讨人厭。

    你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包袱要背啊。

    但是,過了幾年後你又問自己:到底為了啥?就像拉辛寫的那樣,不過是在另一個場景裡:‘而我呢,我伸出手去想得到親吻,結果陷入一團亂麻裡。

    '一個小包袱接着另一個小包袱。

    就像上個星期,你的好教父有意把尿撒在了便池邊上,就是為了逼我和海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