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婆媽媽

關燈
教堂大鐘從羅馬運回來了。

    媽媽在馬桶池背後藏了一顆巧克力蛋,路易斯馬上就把它找出來吃掉了,這在學校宿舍裡可是絕對辦不到的,因為修女們認為,吃太多巧克力對肝髒不好。

    媽媽還以為,他仍然相信大鐘在綠色星期四會飛到羅馬,在複活節星期日裝滿巧克力蛋後飛回來[86],就像她也覺得他仍然相信送子仙鶴、尼克勞斯聖誕老人和産子花椰菜一樣。

    或者覺得他還相信德國人在14-18年偷了她故鄉村子巴斯特赫姆裡的教堂大鐘好去造炮彈這個童話。

     大鐘整個上午都在響。

    在路易斯去買葡萄幹蛋糕和小面包的路上,他并沒有發現哪個身着節日服裝的路人對這讓空氣顫動而傳遞耶稣受盡痛苦磨難後複活的喜訊的哐當聲表露出敬畏或者驚訝。

    這個世界一天天變得越來越不基督了,管家嬷嬷總愛這麼說,人們已經把靈魂丢掉了,卻都一點沒有察覺到。

     爸爸穿上了他的淺米色西裝,說:“來吧,小夥兒。

    ” 路易斯必須得跟着去看婆媽媽,爸爸那位身患殘疾的母親。

    爸爸走得飛快,到了貝斯騰市場才放慢了腳步,在電影院“前進”的門廳裡停下來,紅色青年團定期在這裡聚會,唱叛逆的歌,然後搖着旗敲着鼓在茨維凡根姆大街上遊行。

    爸爸頗有興緻地看着這個星期放映的電影的照片。

    化着刺眼濃妝、隻穿内衣的女孩互相摟着,挑逗地看向路易斯。

    水手們張大着嘴唱歌,都可以看到他們的軟腭了。

    一個穿着晚禮服、身材豐滿的金發女郎被一隻從漿洗的白色硬袖套裡伸出的曬成棕色的手殺死了;刀子插入了她高聳的胸部,她滿臉驚恐,她認出了兇手,她的亮金色頭發閃閃發光,像是聖徒的光環。

     “又是這麼一出法國的沃德薇劇[87]。

    ”爸爸說,他的身體離開了挂滿邪魔照片的門廳,可他的頭還頑固地在那兒轉了又轉。

     “在這些法國電影裡從來看不到什麼正經東西,”爸爸對婆媽媽說,“要麼根本沒啥意思,要麼就庸俗,總是愛來愛去的。

    政府居然不來管一管!是啊,這都是從法國來的電影,那裡可是猶太人布魯姆[88]掌大權。

    而我們的首相皮埃羅[89]呢,這個皮埃羅就會走鋼絲,還是就着法國音樂的拍子。

    ” “唉,别說了,斯塔夫,”婆媽媽說,“比起霍勒的蒂尼克[90]人們可不就更想看個漂亮的光身子的法國妞嗎?” “媽,雖然你是我母親,我也尊敬你,可是這回我必須要反對你兩句了。

    普通老百姓,工人,當然更想看下流玩意兒,但這隻是因為他們不知好歹。

    所以,我們必須讓人看些好榜樣,免得我們的弗拉芒青少年都被這些法國來的垃圾污穢給毒害了。

    ” 婆媽媽将她沉重臃腫的身子挪到了安樂椅裡,朝路易斯微笑,在這一刻路易斯喜歡她超過世界上其他所有人。

    當他走進屋的時候,她往自己胸口抓了一把,然後在他臉頰上、脖子上吧唧吧唧親了六七下。

    “我的小寶貝,我的小夥子。

    ”她叫道。

    而他也沒有反抗她用肉嘟嘟的手臂夾緊他。

     她四年前摔壞了髋骨,現在大部分時間都坐在壁爐邊的安樂椅裡。

    她那雙善良的、水汪汪的、警覺的眼睛,她那皮肉松弛、陷進脖子上數不清的幹癟皺紋中的面頰都讓她像一隻哈巴狗。

    在她平平貼着腦袋的粉紅色耳朵上挂着絲綢般的單薄白發。

     “我聽到的這是啥話喲?你也被他們毒害了嗎,路易斯?”她邊問邊哧哧笑了。

     “是啊。

    ”路易斯串通好了似的大笑。

     “媽,”爸爸說,“你這兒還找得到一塊塗了點東西的黃油面包?” “海倫娜。

    ”婆媽媽吠道。

    海倫娜姑媽迅速沖進了房間,就好像她早就在樓梯上坐着待命了一樣。

    她往路易斯的屁股上啪地拍了一下。

     “好一個漂亮的年輕小夥兒啊!是時候把你帶到蒙特卡洛[91]去了。

    我們要讓他變成個真正的舞蹈家。

    ” “海倫娜,小夥子快要餓死了。

    ”婆媽媽說。

    路易斯不知道她指的是自己還是爸爸。

    一隻裝了腌鲱魚的大陶碗擺到了桌上。

    在他母親随意掠過的目光下,爸爸拼命往前彎下身子,眨眼間就吃掉了三條鲱魚。

    母親喂養孩子。

     “看樣子,你的康斯坦澤做不出這樣的菜吧?”婆媽媽說。

     “給她二十年也做不出來。

    ”爸爸說。

    這個出賣妻子的丈夫。

     “媽媽不會用醋來腌的。

    她會用肉汁來浸鲱魚,配檸檬汁。

    ”路易斯說。

     “為啥不行呢?”婆媽媽說,“這樣做有時候也挺好吃的。

    ” 爸爸喝了三杯輕度啤酒。

    海倫娜姑媽往一個鑲心形金屬框的橢圓形小鏡子裡照了照自己,做了個鬼臉,然後轉過身來;她用骷髅頭式的咧嘴笑露出了一口(對塞涅夫家族來說完整潔白得不自然的)牙齒。

    “覺得咋樣?”她張大着嘴問。

     “好極了。

    ”爸爸邊說邊在碗裡挑出最肥的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