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殺者

關燈
埃爾多薩因在“瘸女人”的腳邊待了大概一個小時。

    早前的情緒被當下的睡意融解掉了。

    白天發生的一切讓他感到遙遠。

    痛苦和怨恨像陽光下的爛泥一樣,在他的心裡變硬。

    然而,他一動不動,屈服于疲倦帶給他的睡意。

    但他的眉頭緊皺。

    在濃霧和黑暗中升起了他的另一個恐懼:恐懼自己像迷失的幽靈一般站在花崗岩堤壩邊。

    灰色的水在不同高度向着不同的方向渦旋。

    鐵船載着模糊的人群去向遙遠的城市。

    船上有一個妓女打扮的女人,她戴着一條鑲有鑽石的頸鍊,手肘撐在酒吧的桌子上,戴滿珠寶的手指托着臉龐。

    她一邊說話,埃爾多薩因一邊用手撓着鼻尖。

     在他尋找做出這個動作的原因時,想起了在那一刻出現的四個穿着及膝連衣裙的年輕姑娘,黃色的頭發散亂地蓬在她們的馬臉周圍。

    那四個姑娘在經過他身邊時,将一個小盤子遞向他。

    埃爾多薩因問自己:“僅僅靠這樣乞讨就能維持生計嗎?”于是,那個女明星(脖子上鑽石閃耀的妓女)做出了肯定的回答,是的,那四個姑娘以乞讨為生,并且勾人的聲音談論起一位俄國王子。

    盡管她努力裝點,但那位王子讨生計的方式與那四個姑娘截然不同。

    就在那一刻,埃爾多薩因終于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在那個美人講話的同時撓鼻尖了。

     但當他看見沉默的人群轉過頭,走上長長列車上百葉窗被關得嚴嚴實實的車廂時,他的悲哀變得更加強烈。

    沒有人詢問目的地或停靠的車站。

    在二十步開外的地方,塵埃的荒漠将其黑暗的邊界延伸。

    他看不見火車頭,但卻聽見刹車松開後車輪痛苦的尖叫。

    他可以跑起來,火車緩慢地前行,他可以追上火車,爬上梯子,在最後一節車廂口待一陣子,看列車如何加速。

    埃爾多薩因還來得及逃離那沒有黑暗城市的灰色孤獨……但他卻因體内巨大的痛苦而一動不動,站在那裡,抑制住喉嚨裡的抽噎,看着車窗緊閉的最後一節車廂漸漸遠去。

     當他看見列車駛入黑暗籠罩的彎道時,明白自己将永遠獨自留在塵埃的荒漠中,火車不會返回,隻會沉悶地前行,帶着它車窗緊閉的車廂。

     他緩緩将頭從伊波麗塔的膝蓋上移開。

    雨已經停了。

    他雙腿冰冷,關節疼痛。

    他看了看熟睡中的女人,她的面孔在從玻璃窗照進來的藍色微光下模糊不清,接着,他小心翼翼地站了起來。

    那四個長着馬臉和黃色鬈發的姑娘依然在他腦中。

    他心想: “我應該殺死我自己……”但當他看向熟睡中的紅發女人時,他的想法卻轉了一個極度險惡的彎,“她一定非常殘忍。

    但我可以殺死她,然而,”他摸了摸口袋裡的槍柄,“對着頭,一發子彈就夠了。

    鋼鐵做的子彈,隻會留下一個小孔。

    當然,眼珠會從眼眶裡彈出來,鼻子會出血,可憐的靈魂啊!她應該受了很多苦。

    但她也一定很殘忍。

    ” 埃爾多薩因帶着一股謹慎的惡意朝她俯下身子。

    他越是看着熟睡的女人,他的眼神就越是瘋狂,與此同時,他的手在口袋裡擡起手槍的撞針,緊握住扳機。

    從遠方傳來一陣雷鳴,那個像頭巾一般将他的腦袋包裹起來的奇怪念頭消失不見。

    于是他輕手輕腳地拿起雨衣,關上門,不讓鉸鍊發出任何聲響,離開了房間。

     他快速穿過好幾個街區,朝着斯皮内托市場周圍衆多烤肉店之一走去。

     月亮挂在一朵紫色的雲冠上,在月光下,路面看起來仿佛鍍了一層鋅,水窪閃閃發光,好似水底躺着銀币,雨水在水溝裡汩汩流漩,輕舔着花崗石的路緣。

    人行道很濕,仿佛路面剛鋪過瀝青似的。

     埃爾多薩因在建築的藍色陰影中進進出出。

    潮濕的氣味為清晨的孤獨添加了一絲海洋的悲哀。

     毫無疑問,他的神智并不清醒。

    他依然惦記着那四個長着馬臉的姑娘和那鐵浪洶湧的不詳之海。

    一間乳品店的黃色大門散發出的油炸味讓他感到惡心,于是他改變主意,決定朝記憶中巴索街上的一家妓院走去。

    但當他走到那裡時,妓院已經關門了,他茫然地在嚴寒中哆嗦,嘴裡發出膽礬的味道,他走進一間剛剛升起百葉窗的咖啡店。

    在等待了很久之後,他點的茶終于被端了過來。

     他想着熟睡中的女人。

    微微閉上眼睛,把頭靠在牆上,徹底屈服于痛苦。

     他并非為他自己(那個在戶籍上登記注冊的埃爾多薩因)感到痛苦,而是為他的意識而痛苦。

    意識離開他的身體,像看着一個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