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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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破曉。

    埃爾多薩因沿着莊園的一側,在泥濘步道旁的小徑上前行。

    清晨的涼意充滿了他疲憊不已的肺部的每一個腔室。

    盡管天空依然黑暗,地平線的遠方模糊不清,卻讓其他一切看起來更靠近了。

    在迷宮般蜿蜒的巷子遠端,天空泛起一道道綠色的條紋。

     埃爾多薩因一邊走,一邊心想: “這簡直和沙漠一樣悲哀。

    此刻,她正和他睡在一起埃爾多薩因在後來才知道,那一刻,艾爾莎與一位仁愛會姐妹在一起。

    貝朗德上尉的一個欠考慮的舉止讓艾爾莎意識到自己所處的境遇,于是她從汽車裡逃了出來。

    她跑去了一家醫院,受到一位姐妹的照顧,那位姐妹覺察到痛苦讓面前這個女人幾乎失去了理智。

    ——評論者注。

    ” 清晨水潤的光很快填滿了浸在白霧中的巷子。

     埃爾多薩因對自己說: “但是,我一定要堅強。

    我記起小的時候,想象自己看見巨人行走在雲端,他們頭發卷曲,四肢被鍍上金光。

    事實上,他們是行走在我體内的快樂國度。

    啊!失去一個夢想宛如失去了一筆财富。

    我在說什麼?失去夢想比失去财富糟糕多了。

    要堅強,那是唯一的真理。

    而且不要有憐憫心。

    就算再疲憊,也要對自己說:盡管我此刻很疲憊,盡管我此刻很懊悔,但明天就不會這樣了。

    那即是真理:明天。

    ” 埃爾多薩因閉上眼睛。

    一陣不知是晚香玉還是康乃馨的香味浸入這神秘嘉年華一般的氛圍。

     埃爾多薩因心想: “無論怎樣,都必須為生活注入快樂。

    不能這般生活。

    不應該這樣。

    在我們所有的苦難之上應該漂浮着一層快樂,我也說不清那是什麼,但它是比人醜陋的面孔、比人類可怕的真相更美麗的東西。

    ‘占星家’說的沒錯。

    我們應該創建由絕妙的謊言組成的‘謊言帝國’。

    崇拜某個偶像。

    在這愚蠢的森林中挖出一條道路來。

    但是應該怎麼實現呢?” 埃爾多薩因的顴骨被陽光着上粉色,他繼續自言自語道: “我是殺人犯還是個堕落者又有什麼關系呢?重要嗎?不重要。

    那是次要的。

    有一樣東西比全人類所有的卑劣加起來都要重要,它即是快樂。

    假如我是快樂的,那麼幸福将會赦免我的罪。

    快樂是最重要的東西。

    愛一個人也是……” 遠方的天漸漸變綠,而樹幹依然被裹在低窪的黑暗中。

    埃爾多薩因皺了皺眉。

    回憶的蒸汽從他心裡揮發出來,金色的薄霧,閃亮的軌道,在一個太陽籠罩的下午向遠方延伸。

    一個女孩的面孔(蒼白的小臉躲在布帽子下邊,綠眼睛,黑鬈發)浮上他的心頭。

     那是兩年前。

    不。

    三年。

    是的,三年前。

    她叫什麼名字來着?瑪利亞,瑪利亞·艾斯特。

    是叫那個名字嗎?她甜美的面孔溫暖着他夜晚的夢境。

    他記得非常清楚!他坐在她身邊,風吹動着她黑色的鬈發,他突然伸出手,用手指觸摸女孩熾熱的下巴。

    她此刻在哪裡?在哪個屋檐下入睡?如果再見面,他還能認出她嗎?那是三年前的事了。

    他們是在火車上認識的,在那十五天的時間裡,他每天都和她聊上幾分鐘,然後她就消失了。

    事情的全部就是這樣,别無其他。

    她不知道他已經結婚了。

    假若她知道了,會說什麼呢?是的,現在他想起來了,她叫瑪利亞。

    但那重要嗎?一點兒也不重要。

    整件事最美的部分,在于她的眼睛散發出的甜蜜的溫暖,一會兒綠,一會兒褐。

    還有她的沉默。

    埃爾多薩因記得那些火車上的時光;他坐在女孩身邊,她的頭落在他的肩上,他的手指繞着她的鬈發,而十五歲的女孩在沉默中顫抖。

    假如她得知他正在計劃殺死一個人,她會說什麼?也許她根本不懂那個詞的含義。

    埃爾多薩因記起她是如何帶着女學生的腼腆擡起手臂,将手放在他長滿胡須的粗糙的面頰上;也許那份遺失的幸福正是他所需要的,用來抹去人類面孔的醜陋痕迹。

     此刻,埃爾多薩因開始自我反省。

    他為什麼會有這麼多想法?是誰給他的權力?從什麼時候起,預備殺人犯也開始思考了?然而,他因體内的某個東西而感謝宇宙。

    是謙卑還是愛?他不知道,但他明白,在支離破碎的生活中有一絲甜蜜,他認為,當一個可憐的靈魂發瘋時,它是帶着感激之情離開地球上的痛苦的。

    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