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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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此時坐在被槍打得滿目瘡痍的雪佛蘭車上,車子則停在一個空蕩蕩的停車場。

     我開了整夜的車。

     仔細照照鏡子,發現左眼發紫,腫得厲害,左邊顴骨部位也因為皮下大量出血而變黑。

    整張臉一碰就痛不可當。

     我回頭看看查理,再看看丹妮拉。

     她伸手越過中央置物箱,用指甲順着我的頸背輕撫而下。

     她說:“我們還有什麼選擇?” “查理,你說呢?這也是你要做的決定。

    ” “我不想離開。

    ” “我知道。

    ” “但我想我們非走不可。

    ” 我的意識中閃過一個非常奇怪的念頭,仿佛夏日流雲。

     我們分明已經山窮水盡。

    我們所建立的一切——房子、工作、朋友、群體生活——全都沒了,如今隻剩下彼此,但在此時此刻,我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樂。

     早晨的陽光從屋頂的裂縫灑進來,在陰暗荒涼的廊道上映出斑駁亮點。

     “這地方真酷。

    ”查理說。

     “你知道你要去哪裡嗎?”丹妮拉問。

     “很不幸,我能帶我們去的地方隻能盲目前去。

    ” 當我引領他們通過一條條廢棄走道時,已經不隻是筋疲力盡,全靠咖啡因與恐懼支撐着。

    從小屋取得的槍塞在背後腰帶裡,賈森2号的小皮袋則夾在腋下。

    我忽然想到,黎明時分開車前來南區,在經過市中心西側時,竟然一眼都沒有瞥向建築群的天際線。

     哪怕最後再看一眼都好啊。

     我感覺到一絲悔意,但随即壓制下來。

     我想到那無數個夜晚,自己躺在床上想象:如果情勢有所不同,如果我選擇的岔路不是當父親與平凡的物理教授,而是在我的領域中發光發熱,會是什麼樣子?我想總歸一句話,就是人都想要得到自己沒得到的東西,認為隻要做了不同選擇就能得到那些東西。

     但事實上,我也做了許多不同的選擇。

     因為我不單隻是我。

     我對于自身認知的理解被完全粉碎了——有一個名叫賈森·德森的人曾經做過每一種可能的選擇,也過了每一種可以想象得到的生活,而我隻是這個具有無限多面向的人其中一面。

     我不由得認為我們其實是自己所有選擇的總和,就連我們原本可能選擇的路,多少都應該要納入身份計算的考量當中。

     不過其他的賈森都不重要。

     我不想要他們的生活。

     我想要我的。

     因為盡管一切都一塌糊塗,我還是哪裡都不想去,隻想和這個丹妮拉、這個查理在一起。

    隻要有一丁點兒不一樣,他們便不是我愛的人。

     我們慢慢走下樓梯前往發電室,足音回蕩在空闊、開放的空間裡。

     到了距離底端一層樓的地方,丹妮拉說:“那下面有人。

    ” 我停下腳步。

     雙眼凝視下方幽暗處時,開始覺得嘴巴發幹。

     我看見一個原本坐在地上的男人站起來。

     接着他旁邊又站起一個。

     接着又一個。

     在最後一台發電機與箱體間的整個陰暗處,我的各個分身一一站起身來。

     該死。

    他們為了抽簽提早來了。

     有數十人。

    全部都看着我們。

     我回頭往樓梯上面看,血液奔湧進耳内,驚慌之餘隻聽見一陣如瀑布般的嘩嘩聲,一時間将所有聲音都隔絕在外。

     丹妮拉說:“我們不跑。

    ”她從我的腰帶拔出槍,一手勾住我的臂彎,“查理,抓住你爸爸的手臂,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别放手。

    ” “你确定要這樣嗎?”我問道。

     “百分之一百萬确定。

    ” 我兩手分别被査理和丹妮拉勾住後,緩緩跨下最後幾階,走過破裂的水泥地。

     我的衆分身就站在我們與箱體之間。

     室内就像沒有氧氣。

     四下隻有我們的腳步聲,以及從高處沒有玻璃的窗口吹進來的風聲。

     我聽到丹妮拉吐出顫抖的氣息。

     我感覺到查理的手心在冒汗。

     “繼續走。

    ”我說。

     他們當中有個人站出來。

     他對我說:“這和你提議的不一樣。

    ” 我說:“事情有了變化。

    昨晚,我們當中有幾個人試圖想殺死我,而且……” 丹妮拉打斷我:“有個人對着我們的車開槍,而查理在車上。

    就這樣,沒得說了。

    ” 她拉我往前。

    我們向他們逐步接近。

     他們并未讓路。

     有人說:“現在你來了,我們就來抽簽吧。

    ” 丹妮拉把我的手臂抓得更緊。

     她說:“我和查理要和這個男人進入箱體。

    ”她聲音忽然沙啞。

    “如果還有其他方法……但我們最多也隻能做到這樣。

    ” 無可避免——我與最靠近的賈森四目相交,他的羨慕與忌妒鮮活而強烈,仿佛觸手可及。

    他一身破爛衣服,散發着無家可歸與絕望的臭味。

     他用一種憤怒低吼的聲音對我說:“為什麼是你得到她?” 站在他旁邊的賈森說:“問題不在他,而在于丹妮拉想要什麼,我們的兒子需要什麼。

    這才是現在最重要的。

    讓他們過去吧,各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