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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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先生!像貝克威斯夫人這種畫畫速寫的老太太,馬上就會很得體地說出幾句那樣的話。

    但是,不,她可說不出來。

    他們倆默然相對,和世界上其他人都隔絕了。

    他的顧影自憐,他對同情的渴求,好似一股洪流在她的腳旁傾瀉,形成了一潭潭的水窪,而她這個可憐的罪人,她的唯一行動,就是提起她的裙邊,以免沾濕。

    她緊握畫筆,默然伫立。

     謝天謝地!她終于聽到了屋裡的人聲。

    詹姆斯和凱姆一定快要出來了。

    但拉姆齊先生好像也知道他的時間不多了,他把他的年邁衰朽、他的孤獨寂寞、他的一切苦難集中起來,對茕茕孑立的莉麗施加巨大的精神壓力,以期打動她的心弦;他覺得心情煩惱——究竟有什麼女人能抗拒他的要求?——他不耐煩地把頭往後一仰,突然注意到他的鞋帶散了。

    真是品質優異的皮鞋,莉麗想;她俯視這雙鞋:像雕塑工藝品一般精美絕倫,就像拉姆齊先生身上穿戴的每一件東西,從他松散的領帶到他解開一半鈕扣的背心,無可争辯地表現出他個人的風格。

    她簡直可以想象,這兩隻鞋會自動地走到他的房間裡去,即使拉姆齊先生不在場,它們也會表現出他的悲怆、乖戾、暴躁、風度。

     “多漂亮的皮鞋!”她驚歎道。

    她覺得很羞愧。

    當他懇求她安慰他的靈魂之時,她卻去稱贊他的皮鞋;當他展示他流血的手、刺傷的心,并且請求她憐憫之時,她卻高高興興地說:“啊,但是你的皮鞋多漂亮!”她知道自己罪有應得,就舉目望着他,準備他突然大發雷霆,把她痛罵一番。

     可是,拉姆齊先生反而露出了笑容。

    他陰暗的臉色、憂郁的心情、虛弱的神态都煙消雲散了。

    啊,說得對,是第一流的皮鞋,他說着就把腳提起來讓她瞧。

    在全英國,隻有一個人能制出這樣好的鞋。

    皮鞋是人類遇到的最大禍害之一,他說。

    “鞋匠們幹的好事,”他嚷道,“就是蹩傷和折磨人們的腳。

    ”皮鞋匠也是最頑固倔強的人。

    他把少年時代的大部分精力,都用來尋找做工地道的皮鞋。

    他要讓她仔細瞧瞧(他先擡起右腳,然後擡起左腳),她還沒見過這種式樣的皮鞋呢。

    它們是用世界上最好的皮革制造的。

    其他鞋匠所用的大多數皮料,不過是像棕色的硬紙闆一般的次品罷了。

    他心滿意足地注視着他仍舊懸空提着的腳。

    她覺得他們到達了一個充滿陽光、和平安甯的島嶼,這個上帝保佑的優質皮鞋之島,由健全清醒的頭腦統治着,永遠在溫暖的陽光照耀之下。

    她的心窩溫暖了,對他有了好感。

    現在讓我來看看你是否善于系鞋帶,他說。

    她系得不紮實的鞋帶結兒,他可瞧不順眼。

    他把他自己發明的系鞋帶方法試給她看。

    一旦把結紮牢,它就永不松散。

    一連三次,他解開她的鞋帶,又重新把它系緊,作為示範。

     為什麼在這完全不适當的時刻,當他彎腰替她系鞋帶的時候,她對他的同情心如此折磨着她呢?她也彎下腰去,熱血湧上了她的面頰,想起她自己的鐵石心腸(她剛才竟把他稱為裝腔作勢的演員),她覺得淚珠兒在眼眶裡滾動。

    如此全神貫注地系着鞋帶,他在她的眼中,似乎化為一個無限悲怆的形象。

    他自己系鞋帶。

    他自己買皮鞋。

    在拉姆齊先生的人生旅途上,沒有誰來給他一點兒幫助。

    然而,剛巧在她想說點兒什麼的時候(也許她本來有可能說點兒什麼),他們卻來了——凱姆和詹姆斯。

    他們出現在平台上。

    他們并肩而行,拖拖沓沓地走過來,神态嚴肅而憂郁。

     但是,他們為什麼要像那個樣子哭喪着臉走過來呢?她不禁覺得他們讨厭。

    他們本來應該高高興興地走過來;他們本來應該把她沒有機會(因為他們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