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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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這個人,在某種意義上說,和這個人化為一體;感覺到一種如此騷動不安的柔情(她凝視那長長的穩定的光柱),就好像是在顧影自憐。

    在那兒升起了——她停下手中的鋼針凝目注視——在心底裡卷起了一縷輕煙,在她生命之湖的水面上,飄起一層霧霭,化為一位新娘,去迎接她的愛人。

     是什麼使她說出那樣的話:“我們将在上帝的掌握之中!”?她覺得奇怪。

    在一片真誠之中,滲入了這言不由衷的話語,這使她警覺,惹她生氣。

    她又回過頭來編織襪子。

    怎麼可能有什麼上帝,來創造這個世界呢?她問道。

    通過她的思想,她總是牢牢地抓住這個事實:沒有理性、秩序、正義;隻有痛苦、死亡、貧困。

    她知道,在這個世界上,無論什麼卑鄙無恥的背信棄義行為,都會發生。

    她也明白,世界上沒有持久不衰的幸福。

    她帶着堅定的神态編織着襪子,她微微撅起嘴唇,不知不覺地,在一種習慣性的嚴峻神态之中,她臉部的線條僵硬而沉靜,當她的丈夫經過之時,盡管他想到胖得驚人的哲學家休谟陷入了泥沼而格格地竊笑,他也不能不注意到她的美貌帶有一種内在的嚴峻。

    這使他感到悲傷,而她那疏遠冷漠的表情傷了他的心,當他經過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沒法去保護她,當他走到樹籬旁邊,他感到悶悶不樂。

    他愛莫能助。

    他隻能袖手旁觀。

    真的,他隻會越幫越忙,使她的情況更糟,這是可惡的事實。

    他煩躁不安——他的怒火一觸即發。

    剛才說起那燈塔,他就動了肝火啦。

    他的目光凝視那道樹籬,盯着它虬蟠錯雜的枝葉,盯着它的一片黑暗仔細地瞧。

     拉姆齊夫人經常覺得,一個人為了使自己從孤獨寂寞之中解脫出來,總是要勉強抓住某種瑣碎的事物,某種聲音,某種景象。

    她側耳靜聽,此時萬籁俱寂,闆球賽已經結束,孩子們正在沐浴,隻有大海的濤聲不絕于耳。

    她停止了編織;她舉起紅棕色的長襪子,讓它在她手中晃蕩了一會兒,以便仔細端詳。

    她又看見了那燈光。

    她的審視帶有某種諷刺意味,因為,當一個人從沉睡中醒來,他和周圍事物的關系就改變了。

    她凝視那穩定的光芒、那冷酷無情的光芒,它和她如此相像,又如此不同,要不是還有她所有那些思想,它會使她俯首聽命(她半夜醒來,看見那光柱曲折地穿越他們的床鋪,照射到地闆上),她着迷地、被催眠似地凝視着它,好像它要用它銀光閃閃的手指輕觸她頭腦中一些密封的容器,這些容器一旦被打開,就會使她周身充滿了喜悅,她曾經體驗過幸福,美妙的幸福,強烈的幸福,而那燈塔的光,使洶湧的波濤披上了銀裝,顯得稍為明亮,當夕陽的餘晖褪盡,大海也失去了它的藍色,純粹是檸檬色的海浪滾滾而來,它翻騰起伏,拍擊海岸,浪花四濺;狂喜陶醉的光芒,在她眼中閃爍,純潔喜悅的波濤,湧入她的心田,而她感覺到:這已經足夠了!已經足夠了! 他回過身來看見了她。

    啊!她真美,比他在任何時候所能想象的還要美。

    但他不能和她講話。

    他不能驚擾她。

    既然詹姆斯已經離去,她終于獨自坐在窗前,他渴望要去和她談話。

    但他毅然決定:不,他決不去打擾她。

    現在她姿容絕世,凄然沉思,在精神上和他距離遙遠。

    他不願去驚醒她,他在她面前經過之時默不作聲。

    她看上去竟然如此疏遠冷漠,雖然這傷了他的心,但她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他對她愛莫能助。

    而且,他會再一次默然經過她的面前,要不是就在那一瞬間,她出于自願,給了他那種她知道他永遠也不會開口要求的幸福——她召喚他,并且從畫框上取下了那條綠色的圍巾,走到了他的身邊。

    因為她知道,他希望他能保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