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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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重逢之時,仍有這種貌合神離的趨勢。

     是的。

    就那麼回事兒。

    他說完了。

    他從那片景色轉過身去。

    他轉身往回頭那條道路走去,走上了汽車道。

    要不是那些沙丘給他揭示了埋藏在泥沼之中的、嘴唇鮮紅的友誼的遺骸,他決不會注意到那些他原來不去注意的事情——例如,凱姆,那個小姑娘,拉姆齊最小的女兒,她正在沙灘上采香愛麗絲花。

    她任性得可怕。

    她不願聽保姆的話,“給這位先生一朵鮮花。

    ”不!不!不!她就是不給!她捏緊拳頭。

    她直跺腳。

    班克斯感到衰老而凄涼。

    他的一片友情,不知怎麼被她誤解了。

    他的模樣必定已經憔悴不堪了。

     拉姆齊一家并不富裕。

    他們究竟如何設法維護這一切,可真是個奇迹。

    八個孩子!靠哲學研究來養活八個孩子!這兒是孩子們中的另一個。

    這回是傑斯潑,他悠閑地走過,去打一會鳥,他說。

    他走過時漫不經心地和莉麗握握手,就像是握住一隻打氣筒的柄,這使班克斯先生酸溜溜地說,她可真是大家的寵兒。

    現在還得考慮教育問題(不錯,也許拉姆齊夫人還有些她自己的事要考慮),更不必說那些“了不起的家夥”全是些身材高大、瘦骨嶙峋、毫不留情的年輕人,他們平時要消耗多少鞋襪啊。

    至于要搞清他們的名字和長幼次序,他可實在辦不到。

    他私下用英國國王和女王的名字來稱呼他們——任性的凱姆,冷酷的詹姆斯,公正的安德魯,美麗的普魯——普魯将會有美麗的姿容,他想,她沒法長得不美,而安德魯會有聰明的腦袋。

    當他走上了汽車道而莉麗給他的各種評語加上一個是或非的結論之時(她熱愛他們所有的人,她熱愛這個世界),他衡量着拉姆齊的境遇,憐憫他,嫉妒他,似乎他看到拉姆齊年方弱冠就享有離群索居、嚴肅穩重的聲譽,而現在他确實像展開翅膀咯咯叫的母雞一般受到子女的拖累,因而抛棄了他過去的一切榮譽。

    他們的确給了他一些樂趣,威廉·班克斯承認這一點;如果凱姆給他的衣服插上一支鮮花,或者爬上他的肩頭去看一幅維蘇威火山爆發圖,那肯定是十分愉快的;但是,他的老友們不會不感覺到,他們也毀壞了一些東西。

    現在一位陌生人會怎麼想?這位莉麗·布裡斯庫會怎麼想?誰能不注意到他身上滋長起來的那些壞習慣?也許是怪癖,是弱點?如此有才華的人物,竟然會處于如此低下的精神境界,實在令人吃驚——不過這句話太苛刻了——他竟然如此依賴于人們的贊揚。

     “噢,但是,”莉麗說,“想一想他的工作吧!” 每當她“想起他的工作”,她總是在想象中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面前一張廚房裡用的大桌子。

    這是安德魯幹的好事。

    她問他,他爸爸寫的書是講什麼的。

    “主體、客體與真實之本質,”安德魯說。

    她說,老天爺,她可不懂那是什麼意思。

    “那末你就想象一下,廚房裡有張桌子,”他對她說,“而你卻不在那兒。

    ” 因此,現在每當她想起拉姆齊先生的工作,她眼前總會浮現出一張擦洗幹淨的廚桌。

    目前它就懸浮在一棵梨樹的桠杈上,因為他們已經來到了果園。

    她費勁地努力集中思想,不是把注意力集中在有銀色節疤的樹皮上,或者那魚形的樹葉上,而是集中在一張廚桌的幻影上,一張那種擦洗幹淨的木闆桌子,帶着節節疤疤的木紋,完整紮實就是它多年來所顯示的優點,現在它就四腳朝天地懸空在那兒。

    當然啰,如果把美麗的黃昏,火紅的晚霞,湛藍的海水和銀色的樹皮濃縮成一張白色的四條腿的桌子,如果一個人老是這樣看到事物生硬的本質,如果他就是如此來消磨時光(而這樣做是最優秀的思想家的标志),這樣的人物自然就不能用普通的标準來加以衡量。

     班克斯先生喜歡她,因為她叫他“想想他的工作”。

    他已經想過了,他經常想,反複想。

    不知道有多少次,他曾經說:“拉姆齊先生是四十歲以前達到事業高峰的那些人中的一個。

    ”當他隻有二十五歲的時候,他就在他寫的一本小書裡對哲學作出了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