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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克塔我們走進一間小餐館,渾身上下都——濕——透了,所以感覺特别冷。

    我們點了咖喱、豆子和咖啡。

     然後我們又騎車上路。

    現在騎上了高速公路,車速很快,路面潮——濕。

    今天我們不必急着趕路,慢慢騎到舊金山就可以停下來休息了。

     在雨中迎面駛來的汽車投射出奇怪的光影,雨滴像子彈一樣打在頭盔上,把車燈折射成奇特的弧形,這是二十世紀的美國。

    我們現在身處的就是二十世紀,也該結束這個二十世紀斐德洛的奧德賽之旅了。

     下一堂哲學課是在南芝加哥的有大圓木桌的教室裡,助教宣布哲學教授生病了。

    過了一個禮拜他仍然在生病,留下來上課的學生有些驚訝。

    人數隻剩下了三分之一,他們徑自走出去喝咖啡。

     在咖啡店裡,一位斐德洛一向認為非常聰明但有些自以為是的學生說:"我覺得這是我上過的最不愉快的課。

    "他似乎像女-人一樣小心眼,把責任推到斐德洛身上,認為是他破壞了他美好的經驗。

     斐德洛也說:"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

    "他等着别人對他的攻擊,但是沒有人這樣做。

     其他的學生似乎也意識到了斐德洛是事情的起因,但是他們沒有對他怎樣。

     有一位年長的女士問他為什麼要來上這門課。

     斐德洛說:"我也在思考原因。

    ""你是全日制的學生嗎?"她問。

     "不是。

    我在海軍碼頭那邊當專職老師。

    ""你教的是什麼?""修辭學。

    "她停住不再問下去。

    桌上的每一個人都看着他,大家都不發一語。

     十一月逐漸過去。

    黃色的葉子逐漸飄落,隻剩下光秃秃的樹枝,抵禦從北方吹來的寒風。

    已經開始下雪了,初雪融化,隻剩下單調無聊的城市等待冬的降臨。

     在哲學教授缺席的這一段時間裡,斐德洛研究了另一段柏拉圖的對話。

    它的主題是斐德洛。

    這個名字和我們的斐德洛毫不相關,因為當時他并不是用這個名字。

    這位希臘的斐德洛并不是智者,而是一位年輕的演說家。

    在對話當中,他被用來襯托蘇格拉底。

    這段對話是讨論愛的本質以及哲學修辭的可能性。

    顯而易見地,斐德洛并不是非常聰明,而且在修辭方面相當笨拙。

    他引用了演說家呂西亞的一段很糟的講詞。

    你很快就會發現,這不過是替蘇格拉底鋪路,反襯出蘇格拉底接下來的演說有多精彩。

     再接下來的更精彩,可以算是柏拉圖《對話集》當中最好的一段。

     除此之外,斐德洛比較突出的就是他的個性。

    柏拉圖常常根據這些人的個性稱呼他們。

    在高爾吉亞那段對話裡有一位年輕、愛說話、天真又性情好的次要角色,他叫做寶勒斯,希臘原文的意思就是小馬。

    而斐德洛的個性和他不同,他不屬于任何宗派,他更喜歡鄉林的甯靜,而非都市的嘈雜。

    他的個性很激進,幾乎到達危險的邊緣。

    有一次,他差一點用暴力威脅蘇格拉底,所以,斐德洛在希臘文中的意思就是狼。

    在這段對話當中,他被蘇格拉底所提出的愛深深吸引,因而被馴服了。

     我們的斐德洛讀了這一段對話之後,被其中詩意的意象所感動,但是他并沒有被馴服,因為他在其中還找到了一絲虛僞的氣息。

    對話本身并不是目的,而是用來批判修辭學所訴諸情感的世界。

    熱情被視為了解的毀滅者,而斐德洛在想,是否從這兒開始,對熱情的批判就深深埋藏在西方思想之中。

    古希臘人思想和情感之間的沖突,在其他地方也曾被描述成希臘人性格和文化的基礎,這一點很有趣。

     下一個禮拜哲學教授仍然沒有出現,于是斐德洛利用這一段時間加緊在伊利諾伊大學的工作。

    再下一個禮拜他在芝加哥大學對面的書店裡,正準備去上課,突然看到兩隻黑碌碌的眼睛穿過書架望着他。

    當他看到臉的時候,他發現那就是早先在教室裡替他受過的無辜學生,後來就沒有再來上課。

    他臉上的表情似乎透露出一些斐德洛不知道的事。

    斐德洛想走過去和他說話,但是他轉身走開了,留下困惑的他。

    這時他隻覺得很疲倦,他要在伊利諾伊大學教課,還要在芝加哥大學和整個西方思想體系抗衡,這逼得他每天必須研究二十個小時左右,因而疏忽了飲食和運動。

    或許隻是因為疲勞,他才覺得對方的表情很怪異。

     但是當他過馬路到對面教室去上課,對方卻尾随在後面二十步左右的地方。

    似乎有什麼事要發生了。

     斐德洛到了教室等教授進來,很快那位學生也跟進來了,他悄悄在教室後面坐下來。

    都很多個禮拜沒來上課了,他現在不可能得到任何學分了。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斐德洛,似乎在對着什麼微笑。

     從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斐德洛突然明白了——他的腿緊繃起來,雙手也在顫-抖。

    在門口出現了一副仁慈的笑臉,站在那兒的正是委員會的主席,由他來接替下面的課程。

     這就對了。

    現在就是他們把斐德洛趕出去的時候了。

     這位主席大方地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然後和一位似乎認得他的學生談了一會兒。

    他面露微笑,然後把視線轉開,巡視了一下,似乎在找尋熟悉的面孔,然後他點點頭,又低聲笑了一下,等待上課鈴響。

     這就是那個學生又回來上課的原因,他們已經向他解釋過為什麼會突然攻擊他。

    然後為了表現他們是好人,就讓他坐在旁邊看他們攻擊斐德洛。

     他們要怎樣進行呢?斐德洛早已知道了。

    首先他們會在學生面前運用辯證法,以顯示斐德洛對柏拉圖和亞裡士多德的了解是多麼薄弱。

    要做到這一點并不困難。

    很明顯地,他們對柏拉圖和亞裡士多德的了解,比斐德洛多上百倍,因為這是他們一生的研究。

     然後,當他們運用辯證法把他完全擊倒之後,會告訴他要不就乖乖聽話,要不就滾出去。

    然後他們又會再問一些問題,而且他也不可能知道答案。

    于是他們就會宣布他的表現太差勁,根本不需要再來上課,必須立刻離開教室。

    當然,很可能會有一點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