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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那些施加在你身上的暴行。

    "英姿勃發的赫克托這樣說着時,伸出手臂-摟-着他的兒子,但是孩子吓得尖聲大叫,拼命地躲回奶媽的懷-裡。

    因為他很害怕父親此時的樣子——他十分激動,他頭盔上的馬鬃晃動得非常劇烈。

     他的父親大笑起來,他的母親也笑了起來。

    于是赫克托把頭盔拿下來放在地上。

     把兒子抱在懷-裡逗弄,并且親-吻他。

    他向宙斯祈求,也向其他的神祈禱:宙斯和所有的神明啊!請保佑我的兒子,讓他成為所有特洛伊人當中最勇敢的、最孔武有力的勇士,讓他能夠統治這個城市。

    當他從戰場上回來的時候,願百姓們會說:"他遠勝過其父。

    ""是什麼使希臘的戰士表現得這樣神勇?"季多提出這樣的疑問。

    "并不是我們所認為的責任感——對别人的責任感,而是對自己的責任感。

    他們努力追求的目标被我們翻譯成倫理道德。

    然而,希臘原文卻是指卓越……這個詞有許多值得讨論之處。

    它貫穿了希臘人整個的生活。

    "這就是良質的定義,早在辯證學者運用文字陷阱之前的一千年就已經存在了。

    如果有人還不了解它的意義,那麼他要麼是在撒謊,要麼是對人類的命運從來就漠不關心。

    我們不值得為這種人進行任何解釋。

    為什麼會産生"對自我的責任感"?關于它的描述讓斐德洛也很感興趣,它幾乎完全與印度教所說的"惟一"相對應。

    那麼,是否印度教的"惟一"與古希臘的"倫理道德"就是同一體呢?這時斐德洛迫切地想繼續讀下去。

     于是他讀到……這是什麼!?……"我們翻譯成倫理道德的希臘原文是指'卓越'。

    "他像被電擊了一樣。

     良質!卓越!印度的惟一存在!這正是希臘智者所教導的!并不是相對主義的倫理,也不是原始的道德,而是卓越。

    早在理性教會之前,早在本體出現之前,早在形式之前,早在心物之前,早在辯證法之前,良質就一直是絕對的存在。

    他們是西方世界最早的一批學者,就已經在教導良質了。

    他們所選擇的媒介就是修辭學。

    這正是他一直在研究的範疇。

     雨小多了,所以我們能看到地平線,遙遠的天邊有如此明顯的一條線,清楚地區分開了淺灰的天空和深灰的海水。

     季多針對古希臘人所謂的卓越進一步讨論。

     "在我們讀到柏拉圖作品當中的這個詞時,"他說,"我們把它翻譯成倫理道德,因而完全喪失了它的原意。

    倫理道德,至少在現代英語中,完全是一個道德方面的詞語。

    但是它的希臘原文幾乎沒有别的意思,隻是指卓越而已。

    "所以《奧德賽》中的英雄是偉大的戰士,足智多謀,随時能滔滔不絕地演說。

    他具有堅強的意志和無限的智慧,他知道要承擔神明所指派的工作不可以有太多的抱怨。

    他也能自己建造并駕駛一艘船。

    用犁拉出來的痕迹和别人一樣直,他能投擲鐵餅擊敗年輕的吹牛家,也會拳擊、摔跤和賽跑。

    他還會剝牛皮、剁牛肉,把牛煮了吃。

    同時也會因為聽到美妙的歌曲而感動流淚。

    事實上他是一個非常傑出的萬能選手,他已經超越了希臘文裡的"卓越"。

     "卓越"暗示着對生活的完整或惟一性的尊重,因而不喜歡專門化。

    它還暗示着對所謂的效率的輕視——它具有更高等級的效率,它不止要求生活的一部分卓越,而且要求生命的本身就很卓越。

     斐德洛想起梭羅曾經說過:"隻有在失去的時候才有所獲得。

    "這時他才第一次明白,人們憑借辯證法了解并統治了世界,結果卻得到了令人難以置信的損失。

    他曾經培養了自己在科學方面極高的能力,能夠運用自然現象來實現自己力量和财富的夢想——但是同時,他也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他丢掉了一種非常重要的了解,也就是了解自己身為世界的一部分,而非它的敵人。

     一個人隻要望着地平線,内心就能得到甯靜。

    那是一條幾何的線條,完全水平,很穩定而且很明顯。

    或許,歐幾裡得對線條的認識就是從這裡得到的靈感。

    或許,這是第一位天文學家描繪星圖時進行原始計算的依據。

     現在環繞在蘇格拉底和柏拉圖頭上的光環已經消失了。

    他們一直批評智者學派的行為——用情緒化而具有煽動力的語言隐藏自己的目的,使原本居于劣勢的論點,也就是辯證法,能夠逐漸強壯起來。

    而此時斐德洛發現他們一直在做的也正是這件事。

    斐德洛認為,往往我們對别人指責最嚴苛之處,就是我們最害怕自己的地方。

     但是為什麼?斐德洛不斷地思考,為什麼他們要毀掉卓越呢?他剛開始追問,立刻就想到了答案。

    柏拉圖并不想毀掉卓越,隻是貶低它,把它塑造成固定不變的理念,然後轉化成僵化而無法改變的永恒真理。

    他稱卓越為善,是行事最高的指導原則,是所有理念當中最好的,僅次于真理。

     這就是為什麼斐德洛在教室裡提到的良質,和柏拉圖所謂的善是這樣的接近。

    柏拉圖所謂的善是從修辭學家那裡得來的。

    于是斐德洛繼續研究,但是沒發現有任何宇宙學者曾經提過這個詞。

     這是從智者那裡來的。

    二者的差異在于,柏拉圖的善是一種固定不變的理念,而對修辭學家來說它根本不是一種理念。

     善不是真實的形式。

    它是真實的本體,是在不斷改變的。

    它是通過任何僵化或固定的方法都完全無法了解的。

     為什麼柏拉圖要這樣做呢?斐德洛發現,柏拉圖的哲學是兩種綜合的結果。

     第一種綜合想要解決赫拉克利特和巴門尼德學派之間的差異。

    兩派宇宙學者都支持不朽的真理。

    為了讓支持真理的這一方赢得勝利,柏拉圖必須先解決真理的内部沖突,才能抵禦支持卓越的學派。

    為了做到這一點,他聲明,就像赫拉克利特學派所說的那樣,不朽的真理不僅僅是改變;同時就像巴門尼德學派所說那樣,它也不僅僅是毫無變化的存在。

    這兩種不朽的真理同時以不變的理念和變動的現象存在。

    這就是為什麼柏拉圖認為二者需要加以分離。

    比如說把馬性和馬分離,認定馬性是真實存在的,而且是固定不變的觀念,而馬則是毫不重要的一時現象。

    馬性是純粹的理念。

    而一般人所看到的馬,隻不過集合了馬不斷改變的現象。

    所以一匹會排洩、會随意走動的、會倒地死亡的馬,并不會影響到馬性,因為馬性是不朽的理念,會永遠存在。

     柏拉圖的第二種綜合則把智者所謂的卓越融入二元論的理念和現象之中。

     它給予卓越最高的地位,僅次于真理和達到真理的方法——也就是辯證法。

    然而在他企圖融合善與真之時,他利用辯證法所得到的真理篡奪了卓越的地位。

     一旦善與真被歸類于辯證的理念,那麼另外一位哲學家就可以很容易地借用辯證法指出,根據"真理"的次序,它們更應該被賦予一個較低的地位,從而和辯證法的規則相容。

    這樣的哲學家很快就出現了,他的名字就是亞裡士多德。

     亞裡士多德認為馬的現象,也就是它會吃草,給人作交通工具以及會生小馬,需要得到更多的重視。

    他認為馬并不僅僅有現象,這些現象附着于某一種東西,這種東西是一種獨立的存在,就像理念一樣,是不會改變的。

    它就是本質。

    這時,現代科學對真實的理解就産生了。

     因而,在亞裡士多德的影響下,讀者不具有古希臘人卓越的觀念,因而讓形式與本質占據了思想。

    善的觀念變成一支被稱為倫理學的次要學科,它主要讨論的課題是理性、邏輯和知識。

    這時卓越已經死了,而大學則以科學和邏輯作為建校的根基:針對現存世界的實際延伸出無窮的形式,然後稱其為知識。

     而把這些形式傳給下一代就是系統。

     而修辭學呢?可憐的修辭學現在已淪落為傳授寫作的各種規矩和形式,包括亞裡士多德的形式。

    就寫作來說,這些似乎都十分重要。

    拼寫出了五處錯,句子的結構不完整,或者三個修飾詞放錯了位置,或者……這樣的情況層出不窮。

    任何人有這樣的問題就表示他沒有學好修辭學。

    畢竟這屬于修辭學的範疇,不是嗎?當然,這就是空洞的修辭學,訴諸情感而不具有辯證的真理。

    但我們并不希望情形是這樣,不是嗎?這樣我們就好像欺騙、亵渎了古希臘人,就是那一群智者——還記得他們嗎?我們會從學校其他的課程裡學到真理,然後再學一點修辭學,這樣才能寫出優美的文句,得到老闆的青睐,才會得到提拔。

     形式和種種的繁文缛節——是最優秀的學生所憎惡的,然而卻被最差的學生所喜愛。

    月複一月,年複一年,坐在前排的學生,臉上帶着笑容,輕巧地拿着筆,理應得到他們亞裡士多德式的甲等;而那些具有卓越特質的人則靜靜地坐在後排,思索究竟自己出了什麼問題,才無法喜歡這門課。

     現在很少有學校願意繼續教授古典倫理學,于是學生們便追随着亞裡士多德和柏拉圖,永無止盡地提出古代希臘人永遠不需要問的問題:"善究竟是什麼呢?我們如何去界定呢?由于每一個人都有不同的定義,我們如何才知道哪裡才有善呢?有人認為善存在于快樂之中,但我們又怎麼知道快樂是什麼呢?而快樂又該如何界定呢?快樂和善不是客觀事物。

    我們無法用科學的方法研究它們。

    它們不是客觀的存在,隻能存在于你心中。

    所以如果你想要快樂,隻需要改變你的心意。

    哈哈,哈哈。

    "這就是亞裡士多德式的倫理學,亞裡士多德式的定義,亞裡士多德式的邏輯,亞裡士多德式的形式,亞裡士多德式的本質,亞裡士多德式的修辭學,亞裡士多德式的笑聲……哈哈哈哈。

     而智者學派人的屍骨早已化為塵土,他們所說的也和他們一樣煙消雲散。

     于是這些塵土被埋在毀滅的雅典瓦堆之中,而雅典也消失在覆滅的馬其頓帝國當中。

    緊接而來的是古羅馬帝國和拜占庭帝國的滅亡,然後接着是奧斯曼帝國,接着就是現代國家——他們被埋得這樣深,而且被蒙上了一層禮法、虛僞之情和邪惡,以至于隻有很多個世紀之後出現的這個狂人,才發現了可以将他們出土的線索,同時恐怖地看清了前人的所作所為……路上一片漆黑,我必須打開頭燈才能順利地在雨霧中行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