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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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兩年前,有位端莊年輕的維沙爾小姐來函,告訴我她是多麼喜歡我的太空神話實驗作品《火星紀事》。

     但是,她又說:時隔這麼久再重寫這本書,添加一些女性人物和角色,豈不也是個好主意? 那封信之前數年,我也接獲相當數量的來函,針對同一本火星科幻小說,抱怨書中的黑人是“湯姆大叔”,問我為什麼不“解決他們”? 大約同一時期,一名南方白人來了封短箋,表示我偏袒黑人,建議我舍棄整個故事。

     兩個星期之前,我堆積如山的郵件中夾了一封來自一家著名出版公司的信函,那封像隻惹人厭的老鼠似的來函表示,願意再版我的小說《霧角》,作為高中讀物。

     在我的故事中,我曾描述一座燈塔,它深夜投射出的光亮是一種“神光”。

    以任何一種海洋生物的觀點仰望它,會覺得是“顯靈”。

     編輯們删去了“神光”和“顯靈”。

     約莫五年前,編纂另一本學校讀物的編輯們将四百篇(且數數看)短篇小說搜羅在一本文選中。

    你怎麼把四百篇馬克·吐溫、歐文、愛倫·坡、莫泊桑和比爾斯的短篇小說,擠在同一本集子裡? 簡化嘛。

    剝皮,去骨,剔髓,融解,瀝脂和銷毀。

    每一個重要的形容詞,每一個會動的動詞,每一個重于蚊子的暗譬——删掉!每一個會扯動低能兒嘴角的明喻——拿掉!任何解釋一位一流作家那麼一點兒哲思的旁白——扔掉! 每一個故事,經過減肥、挨餓、删改,讓水蛭吸幹了血之後,都跟别的故事沒兩樣。

    馬克·吐溫讀起來就像愛倫·坡,就像莎士比亞,就像陀思妥耶夫斯基,就像——結局——埃德加·蓋斯特。

    隻要是超過三個音節的字都挨了剃刀。

    每一個隻要求讀者留意一眼的影像——槍斃了。

     你是不是開始明白這碼子可惡又不可思議的事了? 我對上述這一切作何反應? 把它們統統“槍決”。

     寫條子一一拒斥。

     送那批白癡下十八層地獄。

     道理很明顯。

    焚書的方法不止一種。

    而這世界充斥着手拿火柴的人。

    每一個少數族群,随他是浸信教徒或一神論者,愛爾蘭人或意大利人或八十歲耄耋或佛教徒,猶太複國主義者或耶稣再臨論者,婦女解放運動者或共和黨人,還是四方福音教徒,都覺得他有意願、權利、義務去潑灑煤油,點燃引信。

    凡是自認是所有蒼白如乳凍的、平凡如麥片粥的、不發酵的文學的祖師爺的弱智編輯,個個舔他的斷頭斧,盯着任何敢稍微哼一聲,或是寫些超出童謠程度文章的作家的脖子。

     在我的小說《華氏451》中,消防隊長比提描述了書本最初是怎麼被少數族群焚燒的,他們各自撕下這本書裡的一頁或是一段文字,接着撕扯另一本書,最後終于有一天書本成了空白的,心智是封閉的,而圖書館永久關門。

     “關上門,他們從窗戶進來,關上窗子,他們從門進來。

    ”這是一首老歌的歌詞。

    這詞兒正符合我的生活樣式,因為每個月都有新來的屠夫或檢查員。

    就在一個半月之前,我發現,“巴蘭坦出版公司”某些閉塞的編輯,因為生怕污染了年輕人,多年來一點一滴逐步從這本小說裡篩檢了七十五段文字。

    學生們讀了這本其實談的正是未來的檢查制度和焚書現象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