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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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在尼科利斯克—烏蘇裡斯基的部隊裡。

    幸虧他沒有扣扳機…… 這裡面有腼腆的,有郁郁寡歡的,有喜歡笑的,有冷漠的,有深思熟慮的,有色鬼,有不得罪人的自私自利者,有流浪漢,有吝啬鬼,有喜歡冷眼旁觀的人,有老好人……現在他們都為了共同的正義事業奔赴戰場。

    這個道理是如此簡單,要談它似乎是多餘的了。

    不過,有些最應該處處從這一點出發的人,偏偏最容易忘記這個最簡單的道理。

     曆來争論着一個問題:人是不是為星期六活着?答案就在這裡面的什麼地方。

    想着靴子,想着被扔掉的小狗,想着偏僻小村子裡的房子,痛恨奪去心頭所愛的同志……這些思想多麼渺小啊。

    可是,人生的實質就在這裡面。

     人與人是否聯合,這種聯合是否有意義,決定于是否能達到唯一的主要目的,這主要目的就是:為人們争取權利,做各自不同的人、各有特性的人,各人有各人獨立的感情,都能獨立地思考,獨立地生活在世界上。

     為了争取、保衛和擴大這一權利,人們必須聯合起來。

    而這卻産生了可怕的、很難打破的偏見:這種以民族、上帝、黨、國家為名義的聯合,說這是人生的目的,而不是手段。

    不對,不對,不對!為了人,為了人的微不足道的特性,為了使人擁有這些特性的權利—才是人在為生活而鬥争中唯一、真正和永久的目的。

     諾維科夫覺得他們能行,憑他們的力量、意志、智慧,能夠在戰鬥中戰勝敵人。

    這裡面有大學生、十年級中學生,有旋工、拖拉機手、教師、電工、汽車司機,有性格暴躁的,有和善的,有倔犟的,有愛笑的,有喜歡唱歌的,有拉手風琴的,有謹慎的,有慢性子的,有莽撞的,這許許多多來自人民的小夥子的不可量度的智慧、勤勞、勇氣、心計、本領、狠勁兒,他們的精神力量就要彙合到一起,合成一股力量,就一定能勝利,因為這股力量太大了。

     他們或是這個,或是那個,或在中央,或在側翼,或今天,或明天,一定會以自己的力量擊潰敵人……戰鬥的勝利正是來自他們,他們在灰塵與硝煙中奪得勝利,隻有他們能夠思考、能夠展開活動,沖鋒和攻擊比敵人早一點點兒、準确一點點兒,比敵人更樂觀、更剛強。

     一切都靠他們,這些駕駛坦克、操縱大炮和機槍的小夥子是戰争的主要力量。

     不過問題還在于所有這些人的精神财寶是否聯結到一起,是否能彙成一股力量。

     諾維科夫一遍又一遍地望着他們,可是心中有一股幸福的感覺,感覺有把握能得到一個女人的愛,這種感覺越來越強:“她一定會是我的,一定是我的。

    ” 五十四 這是一些多麼不平常的日子呀。

     克雷莫夫覺得,曆史書不再是書,而是進入了生活,與生活混合在一起了。

     他感到天空和斯大林格勒的雲彩顔色特别鮮明,照射在水上的陽光特别耀眼。

    這種感覺使他想起童年時候,那時候初雪的景緻、夏日的雨點和彩虹都使他充滿幸福的感覺。

    幾乎所有的生靈,漸漸習慣了生活中的奇事,也就一年一年地漸漸失去這種奇妙的感覺。

     克雷莫夫認為當代生活中一些錯誤和荒謬的情形,在斯大林格勒這裡是感覺不到的。

    他想:“在列甯時期,就是這個樣子的。

    ” 他覺得,這兒的人待他很不一樣,比戰前一些人待他好些。

    他不覺得自己是時代的棄兒,依然像被包圍時期那樣。

    不久前他還在伏爾加河對岸很帶勁兒地準備作報告,并且認為政治部調他做宣講員是很自然的。

     可是現在,他心裡有時出現一種難堪的、受辱的感覺。

    為什麼撤去他的戰鬥部隊政委的職務?他幹得似乎不比别人差,比很多人都強…… 在斯大林格勒,人與人的關系都很好,在這塊灑滿鮮血的黃土坡上,處處可以感覺到平等和人的尊嚴。

     在斯大林格勒,幾乎人人都關心戰後的集體農莊的體制問題和偉大的人民和政府之間将來的關系問題。

    紅軍的戰鬥生活,戰士們拿着鍬挖土,用菜刀刮土豆,或者拿着軍營鞋匠使用的修鞋刀幹活兒—似乎都和戰後國内外人民的生活有直接關系。

     幾乎所有的人都相信,善良終将戰勝。

    不吝惜自己鮮血的正直的人們一定能建設美好的、公道的社會。

    表露出這種感人的信心的人,認為自己未必能活到和平時期,每天都因為自己還能從早上活到晚上感到驚訝。

     五十五 一天傍晚,克雷莫夫做過又一次報告之後,來到師長巴秋克中校的掩蔽所裡。

    掩蔽所在馬馬耶夫岡的斜坡上,緊靠着班内山溝。

     巴秋克的個頭兒不高,一張被戰争折磨得痛苦不堪的戰士的臉。

    他見克雷莫夫來了,十分高興。

    吃晚飯的時候,巴秋克的桌上擺了挺好的肉凍和滾熱的面餅。

    巴秋克一面給克雷莫夫斟酒,一面眯起眼睛說: “我一聽說您來給我們作報告,就想您先到哪兒呢,先到羅季姆采夫那兒去,還是先到我這兒來。

    結果,您還是先到羅季姆采夫那兒去了。

    ” 他哼哧兩聲,笑了笑: “我們在這兒,就像住在鄉下一樣。

    到晚上一安靜下來,就跟鄰居們打電話聊天:你吃的什麼,有誰上你那兒來啦,你要上誰那兒去,首長對你說什麼來着,誰那兒澡堂好,報上報道什麼人啦?報紙不報道我們,一個勁兒報道羅季姆采夫,從報上看,就好像隻有他一個人在斯大林格勒作戰。

    ” 巴秋克拿好東西招待客人,自己卻隻是喝茶吃面包,看來他對好吃的東西不感興趣。

     克雷莫夫看到,那安詳的動作和烏克蘭式的緩慢語調,與巴秋克流露出來的一些不愉快的想法很不相稱。

    克雷莫夫覺得難過的是,巴秋克沒有向他提出任何一個與報告有關的問題。

    報告似乎沒有接觸到巴秋克真正關心的事。

     巴秋克說了說戰争剛開始時候的事,克雷莫夫聽了十分吃驚。

    在大家都從邊境撤退的時候,巴秋克率領自己的一團人向西開去,要堵住德國人的渡口。

    正在公路上向後撤退的高級首長卻以為他是想向德國人投降。

    立即就在公路上進行審訊,所謂審訊就是罵娘和歇斯底裡的喝叫,接着就下令把他槍斃。

    在最後一分鐘,他已經站到一棵樹跟前,手下的士兵把他搶了出來。

     “是啊,”克雷莫夫說,“中校同志,情形很嚴重呀。

    ” “我的心髒沒被打穿,”巴秋克說,“不過還是落得一點兒毛病,算我的成績吧。

    ” 克雷莫夫帶着幾分演戲般的語氣說: “聽見雷恩卡的槍聲嗎?這會兒戈羅霍夫是在幹什麼事情吧?” 巴秋克側眼看了看他。

     “他幹什麼?大概是在玩捉‘傻瓜’。

    ” 克雷莫夫說,他聽說在巴秋克這裡要開一個狙擊手會議,他很有興趣參加這個會議。

     “噢,當然會有興趣,怎麼會沒有興趣。

    ”巴秋克說。

     他們談起前線的情況。

    巴秋克擔心的,是德國人夜裡悄悄地在北段集結兵力。

     等到狙擊手們聚集在師長的掩蔽所裡,克雷莫夫才知道這些烙餅是為誰準備的。

    這些身穿棉襖,又腼腆、又拘謹、又矜持的人紛紛坐到靠牆和桌子周圍的長凳上。

    新來的人就像工人放下鐵鍬和斧頭那樣,輕輕地把步槍和自動槍放在角落裡,盡量不弄出響聲。

     著名的神槍手紮伊采夫的臉很好看,像平常人一樣,是一個可愛、溫和的農村小夥子。

    但是等他轉過頭來,并且皺起了眉頭,便露出十分剛強的相貌。

     克雷莫夫想起戰前偶然留下的一個印象:有一次,他在一個會上注視着自己的老朋友,忽然看到他那一向顯得十分剛強的臉完全變了樣子:眼睛眨巴着,鼻子耷拉下去,嘴巴半張着,再加上那小小的下巴,構成了一幅優柔寡斷和懦弱的畫像。

     和紮伊采夫坐在一起的是迫擊炮手别茲季科,窄窄的肩膀,一雙深棕色眼睛總是帶笑,還有一個是烏茲别克小夥子蘇列伊曼·哈裡莫夫,像小孩子一樣撅着厚厚的嘴唇。

    炮兵狙擊手馬采古拉一個勁兒地拿手帕揩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