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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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垮啦!你說的話全是胡說八道。

    ” “如果那樣,倒是好;但我不是胡說。

    我是又一次召喚你!就像二十年前那樣!如果我們不能作為革命者活下去,那我們就死,像這樣活着比什麼都不如。

    ” “夠啦,别說了!” “請原諒我。

    我懂。

    我像一個老妓女,為失去的貞節痛哭。

    不過我要告訴你:記住吧!好朋友,請原諒我……” “原諒?你我真應該像這個死人一樣,早幾個鐘頭死去,活不到這次見面……”阿巴爾丘克已經站在門口,又說:“我還要上你這兒來……我要給你修複頭腦,現在我要做你的老師了。

    ” 第二天早晨,衛生員特留菲列夫在勞改營的大院子裡碰到阿巴爾丘克。

    特留菲列夫用爬犁拉着一桶牛奶,牛奶桶用繩子捆在上面。

    奇怪的是,在這北極圈裡,他的臉上竟出了汗。

     “你的朋友不能喝牛奶了,”他說,“昨天夜裡他上吊了。

    ” 報告消息叫人吃一驚,是挺快活的事,所以這位衛生員帶着友好而得意的神氣望着阿巴爾丘克。

     “有遺書嗎?”阿巴爾丘克問,并且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覺得,馬加爾一定會有遺書的,說昨天的事,是他一時心血來潮。

     “幹嗎要寫遺書?不論寫什麼,都要落到偵緝人員手裡。

    ” 這一夜,是阿巴爾丘克一生中最難熬的一夜。

    他一動不動地躺着,咬緊牙齒,睜大了眼睛,望着牆上撚死臭蟲留下的一個個黑點。

     他想起他不準姓他的姓的兒子,呼喚起兒子: “現在我就剩下你了,隻有你是我的希望。

    瞧,我的朋友和老師馬加爾想殺死我的理智、我的志向,結果他自殺了。

    托裡亞呀,托裡亞,我在人世上就隻有你一個了。

    你能看到我嗎,能聽到我的話嗎?将來你能不能知道,你的父親在這天夜裡沒有屈從,沒有動搖?” 周圍的人都在睡覺,睡得很熟,聲音很大、很不好聽,空氣很重濁、很窒悶,有的打鼾,有的嘟哝,有的在夢裡叫,有的咬牙,有的拉長聲音呻吟和呼喊。

     阿巴爾丘克忽然在鋪上欠起身來,他覺得好像旁邊有個陰影閃了一下。

     四十二 一九四二年夏末,克萊斯特[46]的高加索集團軍群占領了邁科普附近蘇聯最早開發的一個油田。

    德國軍隊進入挪威的北角和希臘的克裡特、芬蘭北部和拉芒什海峽[47]沿岸。

    熱帶作戰的大元帥艾爾文·隆美爾駐紮在離亞曆山大八十公裡的地方。

    在厄爾布魯士山[48]頂上,山地軍豎起了帶有納粹黨徽的旗幟。

    曼施坦因得到命令,要把巨炮和新式火箭炮推向布爾什維克的堡壘列甯格勒。

    本來持觀望态度的墨索裡尼已經在制訂進攻開羅的計劃,練習騎坐阿拉伯馬。

    寒帶作戰的季特爾駐紮在任何一個歐洲侵略者都沒有到過的北緯地帶。

    巴黎、維也納、布拉格、布魯塞爾都成了德國的省城。

     實現國家社會主義黨最殘酷計劃的時刻來到了,這一計劃的目的在于消滅人,消滅人的生命和自由。

    法西斯黨的頭目們四處散布謊言,說是鬥争的緊張迫使他們不能不如此殘酷。

    事實正好相反,危險會使他們清醒。

    如果對自己的力量缺乏信心,他們就會有所收斂。

     等到法西斯完全相信已經取得最後勝利的那一天,全世界就會倒在血泊裡。

    如果世界上不再有反法西斯的武裝,劊子手們也不會就此收手的。

    因為法西斯的主要敵人就是人。

     一九四二年秋天,帝國政府通過了一系列慘無人道的法律。

    特别是一九四二年九月十二日,在國家社會主義黨的軍事勝利到達頂峰之時,居住在歐洲的猶太人被取消法律保護權,由秘密警察管制。

     法西斯黨的領導和希特勒本人決意完全消滅猶太民族。

     四十三 索菲亞·奧西波芙娜·列文頓有時想想過去的事:蘇黎世大學五年的生活,巴黎和意大利的夏季旅遊,音樂學院的音樂會,中亞山區的考察,從事了三十二年的醫務工作,她喜歡的菜肴,跟自己的生活密切相關的朋友們(有艱難的日子,也有愉快的日子),習慣了的電話鈴聲,習慣了的話語,打紙牌,留在她莫斯科住處的東西。

     她也常常想起在斯大林格勒的那幾個月,想起亞曆山德拉·弗拉基米羅芙娜、葉尼娅、謝廖沙、薇拉、瑪露霞。

    越是和她親近的人,如今離她越遠。

     有一天快到黃昏時候,軍用貨車停在離基輔不遠的一個樞紐站的備用線上,她在鎖上的車廂裡捉自己領口上的虱子,旁邊有兩個上了年紀的婦女很流利地小聲說着猶太話。

    這時候她特别清楚地意識到她,索菲亞·奧西波芙娜·列文頓,少校軍醫,面臨的真實處境。

     這些人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