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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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隊飛行技能!要緊跟機長!一個好的飛行員,就是在地面上也要常常思考,分析、研究上一次戰鬥:‘嗯,這樣會好些!嗯,不該那樣!’” 飛行員們裝做很感興趣地看着政委,一面小聲說着話兒。

     “也許,是叫咱們護送運輸機往列甯格勒送吃的東西?”索洛馬津說。

    他有女朋友在列甯格勒。

     “是不是去莫斯科方向?”莫爾恰諾夫說。

    他家裡的人都在昆采沃。

     “也許,要上斯大林格勒呢?”維克托羅夫說。

     “算啦,不一定。

    ”斯科特諾伊說。

     他們團上哪兒,對他都無所謂,因為他家的人都在敵占區烏克蘭。

     “波裡亞,你想上哪兒去?”索洛馬津問道。

    “是不是上你們猶太人的首府别爾基切夫去?” 科羅爾那雙黑黑的眼睛氣得一下子完全黑沉下來,他很清楚地罵了一句娘。

     “科羅爾少尉!”政委喝道。

     “是,政委同志……” “不要作聲……” 其實科羅爾已經不作聲了。

     換做是薩卡布盧卡少校,他本來就是一個罵娘的行家,遇到飛行員當着領導的面罵娘,他不會管的。

    他每天早晨都對自己的通信員叫喊:“馬秋金……你他媽的……”然後和和氣氣地說:“把手巾給我拿來。

    ” 可是,團長知道政委那善于羅織罪名的作風,所以不敢馬上把科羅爾放過。

    如果放過了,别爾曼會寫報吿,說薩卡布盧卡在全體飛行員面前不維護政治領導人的威信。

    别爾曼已經向政治部寫過報告,說薩卡布盧卡在預備隊期間幹私活兒,和團部裡的人一起喝酒,和當地的女畜牧師葉尼娅·邦達列娃有不正當關系。

     所以團長繞着彎子開始了。

    他很威嚴地嗄聲喝道: “科羅爾少尉,怎麼站的?上前兩步走!幹嗎那麼吊兒郎當?” 接着他繼續虛張聲勢。

     “戈盧普指導員,您向政委彙報一下,為什麼科羅爾破壞紀律。

    ” “少校同志,請允許我報告,他是和索洛馬津争吵,至于為什麼,我沒聽見。

    ” “索洛馬津上尉!” “有。

    少校同志。

    ” “您來彙報。

    不是向我!向政委彙報!” “政委同志,讓我彙報嗎?” “彙報吧。

    ”别爾曼點了點頭,對索洛馬津連看也沒看。

    他感覺出來,團長還是在堅持自己那一套。

    他知道,薩卡布盧卡不論在地上還是在空中,都特别狡猾。

    在空中,他能比誰都快地判斷出敵人的目的和戰術,以詭詐戰勝敵人的詭詐。

    在地上,他懂得領導強中有弱,下屬弱中有強。

    如有必要,他可以裝裝樣子,裝成一個憨大,聽到蠢人說的很蠢的俏皮話也可以湊趣,可以哈哈大笑。

    他能把天不怕地不怕的飛行員們掌握在手心裡。

     在擔任預備隊期間,薩卡布盧卡對農業,主要是對飼養家畜家禽表現出很大的興趣。

    他也搞起果品加工:用馬林果制果子露酒,腌蘑菇,曬蘑菇。

    他做的飯菜出了名,有許多團長喜歡在空閑時間駕飛機上他這兒來,又吃又喝。

    但這位少校不認為這是白慷慨。

     别爾曼知道這位少校還有一個特别難對付的特點,那就是:盡管他又精明,又謹慎,又狡猾,然而同時又幾乎是個瘋子,一旦硬幹起來,連命都不顧。

     “跟領導争論,簡直就像……跟風作戰。

    ”他對别爾曼說。

    他會忽然不顧一切地幹起有損切身利益的事,政委隻有歎氣。

     有時兩個人情緒都很好,他們就聊天,就你朝我、我朝你擠眼睛,互相拍肩膀或者拍肚子。

     “嘿,我們的政委真是個精明漢子。

    ”薩卡布盧卡說。

     “嘿,我們的英雄少校真棒。

    ”别爾曼說。

     薩卡布盧卡不喜歡政委那種假殷勤,不喜歡他把每一句不小心的話都要寫進報告的那股積極勁兒。

    他嘲笑别爾曼見了漂亮姑娘就眼饞,嘲笑他喜歡吃炖雞而不喜歡喝酒。

    别爾曼對别人的生活條件漠不關心,卻善于為自己創造舒适的生活條件,他就更加不滿。

    他佩服别爾曼的聰明,佩服他為了事業敢于同領導沖突,佩服他的勇氣—有時候似乎别爾曼自己也不知道,他會很輕易地丢掉性命。

     這會兒,這兩個人在準備率領空軍集團軍奔赴前線的時候,彼此側眼看着,聽着索洛馬津上尉陳述: “政委同志,我應該直說,科羅爾破壞紀律,這是我的過錯。

    我嘲笑他,他忍着忍着,後來就忍不住了。

    ” “您對他說什麼來着,您向政委說說。

    ”薩卡布盧卡打斷他的話。

     “剛才同志們都在猜,咱們團上哪兒去,上哪條戰線去,我就對科羅爾說:你想不想上你們的首府别爾基切夫去?” 飛行員們都看着别爾曼。

     “我不懂,上什麼首府?” 别爾曼說過這話,忽然明白了。

     他有點兒難為情,大家都感覺到了這一點,而團長特别吃驚的是,這事兒竟出在一個像剃刀刃一樣銳利的人身上。

    可是,使人驚訝的事兒還有呢。

     “這是怎麼搞的?”别爾曼說。

    “科羅爾,大家都知道,索洛馬津是新魯紮區多羅霍沃村人。

    如果您對索洛馬津說,他想上多羅霍沃村作戰,他就該因為這樣打您的嘴巴嗎?這真是很奇怪的鄉土道德标準,跟共青團員稱号很不相稱。

    ” 他總是說一些聳人聽聞的話。

    大家都明白,索洛馬津是想逗科羅爾生氣,科羅爾果然生氣了,可是别爾曼卻滿有把握地向飛行員們解釋,是科羅爾沒有擺脫民族主義偏見,他的行為是藐視各民族友誼,說科羅爾不應當忘記,法西斯正是利用民族主義偏見為所欲為。

     别爾曼說的話本身是正确的。

    他這會兒用激動的語調說的思想,來自革命,來自民主。

    但這會兒别爾曼的着力點,不是他為了思想,而是讓思想為他,為他今天頗有問題的用心服務。

     “同志們,你們看,”政委說,“哪兒思想不正确,哪兒就沒有紀律。

    今天科羅爾的行動就說明了這個問題。

    ” 現在政委把科羅爾的行動同政治問題聯系起來,薩卡布盧卡自然是不能幹預的。

    薩卡布盧卡知道,任何一個戰鬥指揮員任何時候都不敢幹預政工機關的行動。

     “同志們,就是這麼回事兒。

    ”别爾曼說。

    為了加重自己談話的分量,他停頓了一會兒,才又說下去:“出現這種不成體統的事,責任在犯錯誤的本人,但我這個團政委也有責任,因為我沒能幫助飛行員科羅爾清除思想上的落後的、醜惡的、民族主義的東西。

    問題比我一開始設想的要嚴重些,所以我現在還不能處罰科羅爾的違紀行為。

    但是我要把教育科羅爾少尉的任務承擔下來。

    ” 大家動了動,坐舒服些,都覺得事情過去了。

    科羅爾看了看别爾曼,在他的目光中有一種異樣的神情,别爾曼一看到這種神情,皺了皺眉頭,抖了抖肩膀,并且轉過臉去。

    晚上,索洛馬津對維克托羅夫說: “你瞧,廖尼亞,他們總是這樣,一個個多麼深奧呀。

    這事兒要是出在你或者萬尼亞·斯科特諾伊身上,肯定被别爾曼送到懲戒分隊去了。

    ” 三十八 晚上,飛行員們在掩蔽所裡都沒有睡,躺在鋪上抽煙,談話。

    斯科特諾伊吃晚飯時喝了不少告别酒,這會兒不住地在哼歌兒: 飛機打着螺旋飛翔, 吼叫着飛向大地胸膛, 不要哭,好姑娘,不要悲傷, 從此永遠、永遠把我遺忘。

     維裡卡諾夫還是憋不住,說漏了嘴,于是大家都知道了,本團要轉移到斯大林格勒附近。

     一輪明月升到森林上空,樹木中間出現了晃晃不定的光斑。

    離機場兩公裡的那個村子,好像是躲在灰堆裡,黑糊糊的,一點聲息也沒有。

    坐在掩蔽所門口的一些飛行員觀賞着這美妙的、布滿地标的世界。

    維克托羅夫望着“雅克”機翼和機尾投出的淡淡的月光陰影,也跟着斯科特諾伊哼唱起來: 用手把骨架擡起, 從飛機底下掏出我們, 一架架飛機盤旋上升, 送我們最後一程。

     躺在鋪上的飛行員們在聊天。

    黑暗中看不清說話的人,但是聽聲音就知道是誰,所以不用呼喚名字,隻憑着聲音回答或提問。

     “傑米多夫自己請求任務,他不飛就受不了。

    ” “你還記得吧,在勒熱夫的時候,我們掩護轟炸機,八架飛機一齊朝他撲過去,他從容應戰,堅持了十七分鐘。

    ” “是呀,拿一架殲擊機換一架‘容克’,是劃算事兒。

    ” “他一面飛,一面唱。

    我每天都能記住他唱的一兩支歌兒。

    他也唱過維爾津斯基的歌。

    ” “這個莫斯科人有兩下子!” “是啊,他在飛行中肯照顧别人。

    總是照顧落後的同志。

    ” “你還沒有真正了解他呢。

    ” “我了解他。

    在飛行中最能看清同飛的搭檔。

    他的一切都向我表露出來了。

    ” 斯科特諾伊唱完一支歌,大家都靜下來,等着他再唱另一支。

    可是他沒有再唱。

     斯科特諾伊說了一句流行于各個機場的諺語,說的是飛行員的生命短得好比小孩子的衣裳。

     大家談起德國人。

     “認出德國佬也不難,一下子就可以判斷出來,哪一架厲害,哪一架頑強,哪一架想捉呆瓜,從後面咬尾巴,哪一架專找½在後面的。

    ” “總的說,他們配合不怎麼緊密。

    ” “可不能這樣說。

    ” “德國佬見到受傷的就拿牙緊緊咬住,見到厲害的就逃跑。

    ” “要是一架對一架,就算是雙頭的,我肯定能把它打掉!” “你别見怪,要是依着我,因為你打掉一架‘容克’,才不會授給你什麼勳章。

    ” “空中撞擊—是俄羅斯人的天性。

    ” “我有什麼好見怪的,你又不能把我的勳章取消。

    ” “是啊,關于撞擊我早就有一種想法……我還可以拿螺旋槳來撞。

    ” “追趕中的撞擊,才真夠勁兒!把它趕着朝地上沖擊,叫它撞個粉碎!” “聽說,團長要用‘道格拉斯’把母牛和母雞都帶上,是嗎?” “反正這些東西全都宰啦,用鹽腌起來了。

    ” 有一個人拉長聲音用若有所思的語調說: “現在我要是帶着姑娘上豪華俱樂部去,還難為情呢。

    已經不習慣啦。

    ” “不過,索洛馬津不會難為情。

    ” “你是不是羨慕呀,廖尼亞?” “羨慕這種事,不是羨慕這個對象。

    ” “我明白。

    絕對相信。

    ” 然後大家回憶起勒熱夫的戰鬥,那是轉為預備隊之前的最後一次戰鬥。

    那一次七架殲擊機跟敵人的一大群“容克”轟炸機和護航戰鬥機相遇。

    大家似乎都是各說各的,但又像是都在說同一件事。

     “起初有森林做背景,看不見它們;等它們飛高,馬上就看見了。

    分三個高度飛行。

    我立刻認出是‘容克—87’:腿兒跷着,鼻子是黃的。

    于是我坐得舒服些:好,來吧!” “我起初還以為那是高射炮炮彈爆炸呢。

    ” “陽光對這種事兒顯然是有利的。

    我從陽光方向朝德國佬沖去。

    我是左側僚機[40]。

    一下子被甩開三十公尺。

    跟上去不難,飛機很聽話。

    我朝一架‘容克’開了火,把它打得冒了煙,可是這時候有一架敵人的殲擊機,長長的,像一條黃鼻子狗魚,轉彎來打我,可是晚了。

    我看到它朝我開火了,一道青青的印子。

    ” “我看見我射出的青印子一直抵到那架飛機黑色的機翼。

    ” “你好得意呀!” “我小時候放風筝,我爸打我。

    我進工廠以後,工餘時間常常跑七公裡上航空俱樂部去,累得要命,可是一次表演都不放過。

    ” “喂,你聽我說說。

    德國佬一下子把我打着了火:油箱、輸油管都燒着了。

    裡面着了起來。

    到處是濃煙!另外又打中了我的護罩,把眼鏡打碎,護罩上的玻璃亂飛,流起了眼淚。

    你猜我怎樣—我一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