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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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似乎柳德米拉沒什麼空閑時間。

    夜裡她在大街上走來走去,在公園裡的長椅子上坐了坐,到車站裡面暖和了一陣子,就又邁着鄭重其事的快步子在空蕩蕩的大街上來來回回地走。

     她所要求的事,希曼斯基全給辦了。

     上午九點三十分,護士捷連季耶娃來見柳德米拉。

     柳德米拉請她說說她所知道的有關托裡亞的一切。

     柳德米拉穿上罩衫,和捷連季耶娃一同登上二樓,從她兒子當時進手術室經過的走廊走過,在一個單間病房的門前站了一會兒,看了看這天上午空出來的病床。

    護士捷連季耶娃一直走在她旁邊,用手帕揩着鼻子。

    柳德米拉又下到一樓,捷連季耶娃便和她分開了。

    不久,接待室裡進來一個人,白頭發,胖大的身子,黑黑的眼睛下面有兩個黑黑的圈兒。

    麥捷爾醫生漿過的白罩衫跟他那黑黑的臉和睜得老大的黑眼睛相比,顯得很白很白。

     麥捷爾對柳德米拉說了說,為什麼羅季奧諾夫教授反對做這次手術。

    柳德米拉想問的事,他似乎全猜到了。

    他對她說了說手術前他和托裡亞談的話。

    他很理解柳德米拉的心情,一絲不苟、毫不隐瞞地講了一遍手術過程。

     然後他說,他對中尉托裡亞有一種特殊感情,幾乎是一種父愛。

    在這位醫生低沉的聲音中,有一種碎玻璃碴一樣的聲音又尖細又悲戚地響起來。

    她第一次看了看他的手,那是一雙很特别的手,似乎不是長在這個眼神悲戚的人的身上的。

    那手粗大而沉重,手指頭黑黑的,粗實有力。

     麥捷爾把一雙手從桌上抽回去。

    他似乎在念她心中的想法,說: “能做的事,我全做了;但結果是,我的手加快了他的死亡,而沒有戰勝死亡。

    ”他又把一雙手放到桌子上。

     她明白,麥捷爾說的一切都是事實。

    他說的有關托裡亞的每一句話,她都非常希望聽,但每一句都讓他痛苦又難受。

    可是,他這些話裡還有一種很難受的沉重感。

    她覺得,麥捷爾醫生希望和她見面不是為了她,而是為了他自己。

    這使她心中對麥捷爾産生了不好的感覺。

     在麥捷爾醫生要走的時候,她說,她相信他為了挽救她的兒子,能做的事全做了。

    他沉重地喘了一口氣。

    她感覺到,她的話使他輕松了。

    這樣她又明白了,他因為感到自己有權從她嘴裡聽到這樣的話,所以希望和她見面,于是和她見面了。

     她帶着責備的意味在心裡想道:“難道還要從我這裡得到安慰嗎?” 麥捷爾走後,柳德米拉便朝戴皮帽的警衛長走去。

    他向她行了一個軍禮,用嗄啞的聲音報告說,政委指示用小汽車把她送到安葬的地方去,小汽車還要等十分鐘才來,因為有人用車到票證發放處送文職人員名單去了。

    中尉托裡亞的東西已經收拾好了,最好是從墳地回來後再帶走。

     柳德米拉提出所有的要求全做到了,而且一絲不苟,不打折扣,就像執行軍令一樣。

    不過,從政委、護士、警衛長對她的态度中可以感覺出來,這些人也想從她這裡得到寬恕和安慰。

     政委因為醫院裡常常死人,感到自己有責任。

    在柳德米拉來醫院之前,他并沒有為此感到不安。

    醫院嘛,總是要死人的,尤其是在戰争時期。

    醫療服務工作的組織安排,并未引起上級領導的責難。

    經常使他受批評的是政治工作做得不夠,沒有很好地報導傷員的頑強精神。

     部分傷員不相信戰争能勝利,還有一部分政治落後的傷員,對集體農莊制度抱有敵對情緒,惡意攻擊,他跟這些鬥争不夠堅決。

    在醫院裡還有一些傷員傳播軍事機密的事件。

     軍區衛生部政治處曾經把希曼斯基叫了去,告訴他,如果特别處再次彙報說醫院思想混亂,就要把他調到前方去。

     現在政委見到死去的中尉的媽媽,感到非常羞愧,因為昨天死了三名傷員,可是昨天他還洗了淋浴,讓炊事員用炖好的酸白菜給他做了可口的下酒菜,喝了從市商業局弄來的一小桶啤酒。

    護士捷連季耶娃見到死去的中尉的媽媽也感到羞愧,因為她的丈夫是軍事工程師,在集團軍參謀部工作,沒有上過前方,她的兒子比托裡亞還大一歲,卻在飛機工廠設計處工作。

    警衛長羞愧的是,他是一名基幹軍人,卻在後方醫院工作,他還把一匹上等的華達呢衣料和一雙精制的氈靴寄回家,可是死去的中尉留給媽媽的隻有棉軍裝。

     經管死去傷員的殡葬事務的司務長,厚嘴唇,大耳朵,他在陪同柳德米拉前往墳地的時候,也感到羞愧。

    棺材都是用薄薄的廢木闆釘成的。

    死者隻穿着内衣入殓。

    普通士兵的棺材排得十分擁擠,都成為合葬的墳墓。

    墳上的墓碑都是未刨光的木牌,文字寫得歪歪扭扭,而且是用容易褪色的顔料寫的。

    當然,師衛生營裡的死者都是直接埋進坑裡,連棺材都沒有呢,木牌上的字是用變色鉛筆寫的,一下雨就沖掉。

    還有那些死在戰鬥中,死在森林裡、沼地上、山溝裡、曠野上的人,還常常得不到安葬呢,埋葬他們的往往是沙土、枯葉、風雪。

     但是,當這位婦女跟他一起坐在汽車裡,問他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