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6)

關燈
母娘和媽媽們也有自己的特别服飾。

    妻子們穿皮襖,戴白色長絨毛頭巾;丈母娘和媽媽們穿藍呢子皮襖,黑色羊羔皮翻領,咖啡色頭巾。

    跟她們在一起的孩子們都流露着苦悶和不滿的神情。

    從艙房窗戶裡可以看到這些乘客帶了很多吃的東西。

    柳德米拉經驗豐富的眼睛很容易看清裝在各種容器裡的東西。

    有蜂蜜,有煉過的油,裝在一個個罐子壇子裡,用火漆封了口的黑色大瓶裡,順着伏爾加河,朝下遊而去。

    有些高等乘客在甲闆上散步,從他們談話的片斷可以聽出來,他們最關心的是從古比雪夫開往莫斯科的火車。

     柳德米拉覺得,那些高等女乘客看到坐在過道裡的紅軍士兵和尉官們,表情都很冷漠,好像她們都沒有兒子和兄弟在前方。

     在播送蘇聯情報局的晨間新聞的時候,她們并不跟那些睡眼惺忪的戰士和水手一起聚在喇叭下面聽,而是走來走去幹自己的事情。

     柳德米拉從水手們那裡打聽到,這艘船是包給一些黨政幹部及其家屬的,他們要經過古比雪夫回莫斯科,軍事機關命令這艘船在喀山停靠,上一部分軍隊和普通乘客。

    原定的合法乘客們大鬧了一場,反對讓軍人上船,還打電話給國防委員會特派員。

     這些開赴斯大林格勒的紅軍戰士,竟然覺得自己擠了合法的乘客,臉上露出歉疚的神氣,令人感到說不出的奇怪。

     柳德米拉覺得,高等女乘客們那種心安理得的眼神特别使人難以忍受。

    老奶奶們把孫子喚到跟前,一面繼續說話,一面很熟練地把糖果往孫子們嘴裡塞。

    等到從船頭的一個艙裡走出一個穿黃鼬皮皮襖的小個子老太太,帶着兩個孩子在甲闆上玩兒,女乘客們都慌不及待地向她鞠躬、微笑,而在那些政治活動家們的臉上則出現了親切和誠惶誠恐的表情。

     如果現在廣播電台宣布開辟了第二戰場,列甯格勒包圍圈已經突破,他們誰也不會動一下;但如果有人告訴他們,莫斯科列車的國際車廂已經取消,一切戰争大事就會被争購軟卧票和硬卧票的勁頭兒淹沒。

     真奇怪呀!柳德米拉也穿着灰羊羔皮襖,戴着長絨毛頭巾,論服裝也跟一等艙、二等艙的乘客差不多。

    不久前她也曾争着購買卧鋪車票;維克托到莫斯科出差,沒買到軟席票,她還生氣呢。

     她對一位炮兵中尉說,她的兒子也是炮兵中尉,受了重傷,現在躺在薩拉托夫軍醫院裡。

    她跟一個有病的老奶奶談到瑪露霞和薇拉,談到身在淪陷區的婆婆。

    她的痛苦,跟這甲闆上的痛苦氣氛,跟那種總是牽連着軍醫院、前線墳地與鄉村農舍、無名空地上沒有門牌的棚屋的痛苦,是一樣的。

    她離家時沒有帶茶杯,沒有帶面包;似乎她一路上不需要吃,也不需要喝。

     但是,從早晨起,她在船上就非常想喝水,她知道,她要受罪了。

    第二天,紅軍戰士們和船上司爐商量好,在機器艙裡煮了一鍋麥粒兒湯,把柳德米拉叫去,給她盛了一飯盒湯。

     柳德米拉坐在空箱子上,用别人的飯盒和調羹喝起熱湯。

     “這湯好極啦!”一名炊事兵對柳德米拉說。

    因為她沒有作聲,炊事兵又問她:“怎麼,不好嗎?不是浮着一層油嗎?” 紅軍戰士請她喝湯,又希望她誇湯好喝,她可以感受到戰士的大方和樸實。

     一名戰士的自動步槍出了毛病,彈簧塞不進去,就連帶紅星勳章的準尉也沒辦法,她卻幫着把彈簧塞了進去。

     柳德米拉聽了幾名炮兵尉官的争論,她拿起鉛筆,幫他們解了一道三角公式。

     解出公式以後,一名原來喊她“女公民”的中尉忽然問起她的名字和父名。

    到夜裡,柳德米拉依然在甲闆上徘徊。

     河上彌漫着冰一般的寒氣,下遊來的狂風從黑暗中沖來。

    頭頂上星光閃爍;高懸在她的不幸的頭上的、由火與冰構成的無情的天空,既不能給人安慰,又不能使人安甯。

     二十七 輪船抵達戰時臨時首都之前,船長接到命令,要繼續往前開,開往薩拉托夫,接運薩拉托夫軍醫院的傷員。

     坐在一、二等艙裡的乘客開始準備下船了。

    他們把提箱、公文包拿出來,放到甲闆上。

     開始看到工廠的輪廓,一座座鐵皮頂的樓房、棚屋,似乎船尾的水聲也變了,輪機聲也變得更惶惶不安了。

     然後,寬闊的薩馬拉河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