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老栗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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狹葉片迎風招展,好似一片獵獵的旗海。

    每棵樹苗都是一個小小的獨立王國,擁有基因上的抱負。

    他開口道:“你說我是刻薄的老頭子。

    這話可不厚道。

    ” “不管哪個男人,對自己的兒子不管不顧,就像割斷樹上的樹枝一樣,這就是刻薄。

    ” “這不關你什麼事。

    ” “他需要幫助。

    ” “這也不關你什麼事。

    ” “也許吧。

    但是将心比心,隻要能幫上蕾切爾,我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能放棄自己餘下生命中的一切,可我沒有那樣的機會。

    如果能讓醫生剜出我的心髒,塞入她的胸膛,我也會這麼做的。

    所以,你覺得我眼看着别人把自己的親生孩子抛開不管,我會怎麼想?” “我沒有孩子。

    ” “你當然有,那孩子當時都二十歲了。

    他還活着,據我所知。

    ” 加尼特能感覺到她盯着自己後背的目光好似午後的日頭,但他沒法轉身。

    他就這樣讓她用鈍重如石的話語擊打着他。

    “他攜帶着你的基因和艾倫的基因,在這世上的某個地方遊走、生活。

    ”她停頓了一會兒,但他仍未轉身,“天哪,他甚至姓了你的姓。

    你就不想幫幫他,或者認回他嗎?我覺得你已經放棄了這個世界和世界上的所有東西,包括你自己。

    ” 加尼特什麼都不想說了,隻想離開這兒。

    但他萬不能讓她覺得自己這麼占理。

    他轉身面對這位鄰居。

    “我沒法幫那孩子。

    他得自己幫自己。

    現在時候到了。

    ” “你覺得他還是個孩子?他現在應該都三十來歲了。

    ” “但也還是個孩子。

    隻有當他真心決定要像個男人的樣子,才會成為一個男人。

    并不隻有我這樣想。

    那些年來,艾倫每年都去參加見面會,他們就是這麼告訴她的。

    酗酒的人,得自己有決心才能變好。

    他們必須想要那樣才行。

    ” “我理解。

    ”她說。

    她将雙臂抱于胸前,低頭看着散落在草地上的磕碰過的蘋果。

    她伸出套着小巧的白色帆布鞋的腳,用腳尖把一隻蘋果踢開了。

    “我隻是實在不願意看你忘了他。

    ” 忘了?加尼特感到眼裡一陣澀澀的刺痛,他别過臉,想找個别的地方看去。

    人的淚腺實在太沒用,太可悲!他模糊的視線終于落定在果園邊上的一隻四四方方的白色木闆箱上。

    他疑惑了一會兒,才記起那是南妮的蜂箱。

    她對蜜蜂很着迷,不過她對其他許多事情都着迷。

    她說得沒錯,她大多數時候都歡歡喜喜的,而他卻經常陰沉沉的。

     “這孩子,我們懷得太晚了。

    ”他背對着她,終于承認道,“就像亞伯拉罕和撒拉一樣。

    起先,我們簡直沒法相信自己的運氣。

    孩子還小的時候,我們為他擔驚受怕,等他長成大小夥子了,卻又讓我們摸不着頭腦。

    有時候,我就想,亞伯拉罕和撒拉要是在我們這個時代懷上孩子,又會怎麼做?” 她輕輕地把手放到了他的前臂上,稍稍停留了一會兒,這動作讓他心頭一驚。

    她從背後這麼伸過來,把他吓了一跳。

    她的手移開後,他仍能感受到那股力道,仿佛他那襯衫底下的皮膚不知何故發生了變化。

     “事情總是遠比人想象的複雜。

    ”她說,“對不起。

    ” 他們并排站着,雙臂抱于胸前,望着她那一園枝繁葉茂的果樹,和果園後面他的那一片尚未長大的栗樹。

    他們離得如此之近,周遭又如此安甯。

    南妮失去了往常的氣勢。

    她看上去真的好小——盤在頭頂的辮子隻到他的肩膀。

    唉,我們不過是兩個老家夥而已,他心想。

    兩個老家夥,抱着胳膊,用哀傷的眼睛望着天堂。

     “我們心裡頭都藏着悲傷,羅利小姐。

    你和我都是。

    ” “是啊。

    到了這個歲數,有什麼悲傷能和無子可親、無後為繼相比呢?” 他定定地望向自家育秧田裡那些茁壯的小栗樹,它們渴盼着自己的未來。

    可他心頭的悲痛如此強烈,他注定無法長久地守望那個未來。

     一隻靛彩鹀立在籬笆柱子上響亮地鳴叫起來,似在唱一支歡快的歌謠,清澈的空氣中又傳來奇異的嗡嗡聲。

    哈,竟然是她那些蜜蜂,加尼特這才明白過來。

    一大群蜜蜂正在果園裡和附近的田間忙忙碌碌。

    并不是他的助聽器出了岔子。

     等他确定自己的情緒不容易再有起伏,加尼特清了清嗓子。

    “我來這兒的原因,就像我說過的,是因為你家的一棵樹倒在我家那兒了。

    就在後頭,往山上走的那條路上。

    ”他沖山那頭點了點頭。

     “哦,那兒啊,是小溪對岸嗎?” “對。

    ” “那沒什麼好吃驚的。

    那兒有好多樹都快倒了。

    我不會太想它的。

    是什麼樹?” “一棵橡樹。

    ” “好吧,真糟心。

    這世上又少了棵橡樹。

    ” “不還在這世上嗎,”他指出了這一點,“還在我家那兒呢。

    ” “不出一年,”她說,“木蟻和樹皮甲蟲就會讓它回歸塵土。

    ” “我在考慮更麻利的法子。

    ”他說,“奧達·布萊克家的小夥子拿把鍊鋸就能把它給解決了。

    ” 她看着他。

    “怎麼啦?這一帶都是樹林,那區區一棵樹礙你什麼事兒了?看在上帝的分上。

    浣熊可以把它當橋用。

    在它慢慢腐爛的過程中,火蜥蜴會很喜歡住在那下面。

    啄木鳥也可以在上面狂歡一陣子。

    ” “看着礙眼啊。

    ” 她歎了口氣。

    那歎氣在加尼特看來太過浮誇了。

    “好吧,”她說,“非要這樣的話,你就讓奧達家的小夥子過來吧。

    我付一半的費用沒問題吧。

    ” “一半我可以接受。

    ” “不過,木柴得歸我。

    ”她說,“全都歸我。

    ” “那可是在我家的地頭。

    木柴該歸我。

    ” “橡樹是我的!” “好吧。

    一分鐘前,你還說要讓它爛成泥。

    現在,你又想要木柴。

    看來你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麼吧。

    ” 她鼻子裡哼了一聲。

    “你就是個假正經的臭老頭。

    ”她說完,便彎腰挽起她的蘋果籃子,朝着自家谷倉騰騰騰地走了。

    加尼特看着她離開的背影,就這麼在那兒站了好一會兒,感到自己的鞋子似乎已經長在了南妮果園裡肥沃的雜草地上。

    他想,女人的思維着實是片危險的領地。

     他倒是真的想感謝她那塊派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