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老栗樹

關燈
們繁殖得很快。

    ” “這誰不知道!”加尼特說。

     “一般來說,捕食者一類的蟲子繁殖得沒這麼快。

    但這在大自然裡不會有什麼問題,因為每一隻捕食者蟲子一生都要吃掉許多害蟲。

    吃植物的蟲子必須加快繁殖,才能站穩腳跟。

    這樣,兩者才能保持平衡。

    說到現在,都沒問題吧?” 加尼特點了點頭。

    他發現自己聽得越來越投入了,這可是他沒料到的。

     “好。

    當你往田地裡噴灑西維因之類的廣譜殺蟲劑時,你其實是把害蟲捎帶上捕食者昆蟲一起連鍋端了。

    如果捕食者昆蟲和它們獵物的數量在一開始旗鼓相當,那麼被消滅之後留下來的數量也不相上下。

    但存活下來的害蟲會在噴灑農藥後飛速增長,因為它們的絕大多數天敵都已經消失了;而捕食者昆蟲數量卻會下降,因為它們的大部分食物消失了。

    所以,在你再次噴灑農藥解決問題之前,你等于是讓不想要的蟲子變得越來越多,卻把想要的蟲子消滅得幹幹淨淨。

    而且每噴一次農藥,情況就變得更糟。

    ” “然後呢?”加尼特問道,他已經完全被這套理論吸引了。

     她看着他。

    “就這樣啊,我說完了呀。

    這就是‘沃爾泰拉原理’。

    ” 加尼特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

    她怎麼能一次又一次地這麼忽悠人呢?要是在以前,她準保會被當作巫婆給燒死。

    “你的話裡,我找不出錯處。

    ”他承認道。

     “因為事實明擺着嘛!”她喊道,“因為我說得都對!”這小個子女人簡直是胡鬧。

     “農業化工界聽到你的理論肯定會大吃一驚。

    ” “哦,瞎說什麼呀,他們都知道。

    他們就巴望着你們不知道才好。

    你在那些玩意兒上花的錢越多,你就越依賴它。

    就像喝酒喝上了瘾。

    ” “好了,”他責備道,“别扯遠了。

    ” 她身子前傾,用手肘支在膝蓋上,很認真地看着他。

    她眼睛的顔色和其中閃爍的深色光澤頗像摩挲多時的栗子。

    他從未注意過她的眼睛。

     “如果你不相信那些家夥都是壞蛋,那你就是傻子,沃克先生。

    你有沒有拿到過推廣服務中心的宣傳單?現在所有的公司都在推銷那種基因有問題的谷物,傻瓜才會去種那種谷子。

    ” “現代的農夫喜歡嘗試新事物,”他說,“西布倫縣也不例外。

    ” “半個世界都不會吃那種谷物。

    已經有人在抵制了。

    誰要是種了,一兩年之内就會破産。

    那就是你說的現代農業。

    ” “我對此持否定态度。

    ” 她急得雙手直拍膝蓋。

    “老頭子,看看周圍吧,你父親在世的時候,這一帶的農戶都過得不錯。

    現在,他們還得去凱馬特超市上夜班,好還貸款。

    為什麼會這樣?他們幹活和父輩一樣賣力,耕種的也是同一塊土地,到底哪兒出了問題?” 加尼特覺得太陽一個勁兒地炙烤着他的後脖頸。

    而南妮,坐在他對面,則不得不眯縫着眼睛。

    他們剛開始說話的時候,這兒還是蔭頭,可現在陽光已從樹冠之後移了出來——他們坐在蒲式耳籃子上說了這麼一大通廢話,竟然已過了這麼長時間。

    “世道變啦,”加尼特說,“就這麼回事兒。

    ” “世道沒變,是觀念變了。

    價格、市場、法律都變了。

    化學公司也在變,而且還拽着你跟他們一起變。

    如果這就是你說的‘世道’,那麼是的,先生,我們這輩子已經見證了事情變得越來越糟。

    ” 加尼特笑了起來,不知怎的想起了開UPS快遞貨車的那個小夥子。

    “我不和你争這個。

    ”他說。

     她伸手搭在眼睛上方遮陽,直視着他。

    “那你為什麼要當面取笑我的耕植方法太老派?” 加尼特站起身,将膝頭看不見的灰塵從褲子上撣落。

    耳中一直傳來持續不斷的尖利的嗡嗡聲,他原以為是助聽器出了問題,現在他覺得那是樹木和空氣發出的聲響。

    這一切讓他感到不安。

    這地方讓他渾身不舒坦。

     她仍舊坐着,但目光追着他,看他在這空地上轉來轉去,等着他的答複。

    而他根本答不上來。

    南妮·羅利為什麼要這麼為難他呢?真要命,就算他有大把的時間,他還是答不上來。

    他不再踱來踱去,低頭看着她。

    她圓睜着雙眼,正等着他的評判。

    她看上去确實不算老派,但像是個從過去穿越到現在的訪客——像個小姑娘,深色的眼睛大大的,梳起的辮子盤在頭頂。

    甚至她的那身打扮,斜紋粗布工作服、無袖白襯衫,都讓她有一種夏日放學後孩童無憂無慮的狀态,加尼特這麼想着。

    她就是個小姑娘。

    而他像個小夥子那樣,隻覺得舌頭發緊,相當屈辱。

     “為什麼你對所有事情都看不順眼?”她終于開口問道,“我隻是希望你能看到那裡面的美。

    ” “什麼裡面?”他問。

    一片雲層倏然拂過太陽,萬物似乎略略有了一番變化。

     “每一樣東西。

    ”她揮出一條胳膊,“這個世界!土地上的植物和以自己的方式保持平衡的蟲子。

    ” “真是樂觀哪。

    它們所做的事情,不過是互相殺戮而已。

    ” “沒錯,先生,吃掉對方,繁殖自己的孩子,就是這樣。

    吃掉、繁殖,上帝的創造就是這樣。

    ” “我不敢苟同。

    ” “哦?難道你覺得你來到這世上的方式和我們都不一樣嗎?” “沒有,”他有點惱火,“我隻是不想同流合污。

    ” “哪兒來的污泥啊,沃克先生。

    能成為宏偉機制中的一部分,是榮耀才對。

    那是世界不斷演化的榮耀。

    ” “好啦,”他喊道,“别再說你的進化論了。

    我都已經和你說得很明白了。

    ”他就像一隻打算躺下來的狗似的繞圈轉悠着。

    然後,他停下腳步。

    “你沒收到我的信嗎?” “對我給你烤的黑莓派表示感謝的信嗎?沒,我沒收到過什麼信。

    我倒是收到過一些難聽的話,說什麼成天燒胸罩的唯一神教派的女人,說什麼要把我的靈魂投進撒旦的嘴巴裡,就像我那隻被鳄龜吃掉的小鴨子一樣。

    我覺得一定是哪個瘋子寄錯了信,我把它扔進垃圾桶了。

    ” 他以前從沒見過她如此大動肝火。

    加尼特沒有吭聲。

    她站起來,從草地上撿起一隻蘋果,在手裡扔來扔去。

    “那麼說我的小鴨子,太惡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