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捕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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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某某事有多幸運,你為什麼非要用天降的運氣這麼個說法?”埃迪·邦多問道,語帶愠怒,他個性中她尚未見過的小暴躁漸漸顯露出一角。

     這問題問得好。

    她停下來,撓了撓後頸。

    此時,他們正費力地在迷宮般密密麻麻的樹叢中穿行,而蚊子已經找上門來了。

    迪安娜很不走運地選了一條糟糕的路線,否則這便是一個完美的早上。

    在一片如同天降懲罰的巨大迷宮中無聊地跋涉了許久之後,他們終于來到了這兒。

    就在她差不多能弄清他們所在的具體方位和高度時,山頂上一棵被閃電擊倒的巨松枝卻橫擋于前,寬大交錯的粗壯枝杈連帶着放倒了幾乎整個頂坡的難兄難弟。

    由于是她選了這條路,她還得假裝路上挺有意思。

     “天降的運氣就是十足的好運。

    ”她豁出去了,“要是你正想花上六個禮拜把這些樹全都鋸成木材的話。

    ” “真是的,我可沒有這樣想。

    ”他聲明道。

     他們今天一大早就出門尋找“讨飯的娘娘腔”,當地人就是這麼叫的。

    他一個勁兒地取笑這個滑稽的詞組(她說“一遭兒”“兩遭兒”和“我咋能”的時候,也沒少被他笑話)。

    不過,當她解釋那是一個什麼樣的物種時,他又聽得很起勁。

    能在這片面西山坡的幹燥的松林地帶生長起來,也算是羊肚菌的一個傳奇。

    這兒是真的有羊肚菌,他也很想嘗一嘗這種蘑菇的味道。

    她也很樂意帶他見識見識。

    從原則上說,她不該摘取這密林裡的任何東西,但國家森林公園裡的蘑菇種群并無瀕危之虞。

    隻是現在不是找蘑菇的好時候。

    爸爸教過她要在五月中旬上山搜尋蘑菇,那時橡樹葉還隻有松鼠耳朵那般大。

    但現在已是六月的第三個星期,即便埃迪·邦多在饞蟲的驅使下鉚足了勁兒找,也仍然一無所獲。

    不過,這趟上山,隻是為了能和他在一起。

    時不時地,他會收拾行囊,跑得沒個蹤影。

    究竟是暫時外出還是一去不回,她根本無從得知。

    但隻要他在這兒,那他就真真切切地在這兒。

    如果早上兩人在她的床上醒來時,心情大好,他們就會出門找個尚未涉足的地方探探險,她也就有了借口不去理會她的野外記事本和那些蹤迹了。

    大多數日子,他們爬到山上最僻遠的地方,将那些蹤迹全然遺忘。

    他們在峭立的陡崖上攀高爬低,上山時必須手腳并用往上登援,下山時直接就着牛仔褲往地上一坐,像滑雪運動員一樣,順着滑溜的葉片刺啦地滑下去。

    他們發現了就連迪安娜都不知道的小樹林,林中有鹿在空地上靜悄悄地啃着苔藓和新葉。

     他們已來到這片亂林的邊緣。

    迪安娜一面透過林子往外看,一面啪地拍死了一隻蚊子,揉搓着劃破的膝頭。

    天氣暖和,但她很後悔穿了條短褲過來。

    她很清楚現在是在什麼地方:離蛋溪小徑不遠。

    她重新紮好辮子,盤成雙髻,好使頭發不被樹枝鈎住,繼續向這乏味又無盡的迷宮中挺進。

     他們從松針叢中探出身來時,驚跑了一隻松雞。

    那隻松雞搖晃着胖嘟嘟的身子,黃銅色的尾巴随之閃閃爍爍,還發出聒噪的鳴聲,好似舷外發動機一般。

    迪安娜心裡一陣躁動,她一動不動地站着,用手撫着胸口。

    松雞總是這麼咋咋呼呼。

    她真希望能見到松雞的近親草原松雞。

    草原松雞總喜歡在林中空地高視闊步地踱來踱去,羽毛高高地乍着,脖子上的黃色氣囊大大地鼓脹着,發出洪亮的鳴聲,好幾英裡外都能聽到。

    當然,現在見不到草原松雞了。

    就像以前一起念研究生院的那幾個單身同學會悲戚抱怨的,好男人都結婚了,迪安娜的牢騷則是,好動物都滅絕了。

     “它們的活動也分季節嗎?”埃迪問,他對松雞充滿了好奇,先前的愠怒早已煙消雲散。

    她看了看他,沒吭聲。

    松雞在這兒極為罕見。

    她倒是經常看見紮堆兒的雌火雞在靜悄悄的林地裡叽叽喳喳,翅膀奮力撲扇着灌木叢,竭力想要飛上低矮的樹枝。

    其實,他們沒準兒昨天就見過火雞。

    在森林服務處前面的小路上,他們老看見一隻大塊頭的雄火雞一大清早就昂首闊步地走過,完全不搭理那些雌性同伴。

    她解開盤成髻的辮子,任其垂于後背,心裡琢磨着要想離開這兒走哪條路最好。

    埃迪·邦多開始吹起了口哨。

     “噓!”她忽然噓了一聲。

    他們上方的松林裡有人,或是動物。

    她略等了等,想聽聽這動靜究竟是鹿還是人。

     是人。

     “嗨,哥們,”她喊道,“今天還行吧?” 他穿過濃綠粗大的枝幹走了過來:高高的個子,有點小肚子,灰色的頭發直抵兩肩,拿了把小口徑步槍,俨然一身要去叢林作戰的打扮。

    這些人的打扮一向都讓她不适。

    就像鹿,看見制服就傻了眼。

     他斜眼瞧着她。

    “迪安娜·沃爾夫?” “嗯?”她也斜着眼瞧了回去。

    鬼才記得起他的名字呢。

    她能記住拉丁學名和鳥鳴聲,但中學時代一起上學的那幫形形色色的家夥她卻怎麼也記不住。

     “我是薩米·希爾。

    ”他終于自報了家門。

     “薩米,對。

    ”她說,仿佛那名字就在嘴邊。

    薩米·希爾,這名字,她怎麼能忘呢? “迪——安娜……沃爾夫。

    ”他又念叨了一遍,興緻勃勃地看着她的雙腿。

    “我聽說你在山上。

    還聽說你差點兒給熊吃了。

    ”他嗓門兒很大,也許有點緊張,也可能是有點耳背。

    拖拉機和割草機開久了,許多人的聽力都會出問題。

     “嗯?那故事還在傳?” “是奧達·布萊克小姐說的。

    得啦,那都是瞎扯,我才不信呢。

    像你這樣的姑娘怎麼可能自個兒跑到山上挨凍呢?見鬼,你還是一點都沒變。

    ” 自個兒。

    她往旁邊瞥了一眼,聽了聽身周的動靜。

    要說對埃迪·邦多有什麼指望,那就是快快消失。

    很好,現在他沒必要摻和進來。

    “中學到現在,一點都沒變?”她柔聲問道,“你的意思是除非縣裡的女人都得了狂犬病,否則我就甭指望談男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