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捕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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誇誇其談、紋絲不動的眼皮和那條随意搭在她身上的鉛樣沉重的胳膊感到厭煩。

    她把他的胳膊甩開,翻身從他身邊滾了開去。

    但他從原本熟睡的狀态中模糊醒轉,伸手又将她拽了回去。

     “别碰我。

    ”她說,把他搡到一邊,狠狠地,“不行就是不行,别拉着我!” 他倏地睜開眼睛,而迪安娜的拳頭已經止不住地死命捶打在了他的胸口和雙肩之上。

    她怒火中燒,要不是他憑借着獵人的敏銳格擋閃躲,緻使她掄圓了胳膊的攻擊多有落空,她那突如其來的疾雨般的暴揍必定會把他打得青一塊紫一塊。

    他牢牢抓着她,雙手似手铐一般箍住她的前臂,她差點往他臉上啐唾沫。

    這股怒火似龍卷風裹挾着她,讓她忍不住渾身戰栗。

     “見鬼了,迪安娜。

    ” “松手。

    ” “松手你就會殺了我。

    真見鬼,你這個女人!”他将她的雙臂高舉過頭,細細打量她,覺得她匪夷所思。

    好像他本想下套逮一隻松鼠,卻套住了美洲獅。

     “松手吧,”她說,“我要穿衣服。

    ” 他小心翼翼地松開一隻手,再将信将疑地松開另一隻手。

    她從他身邊離開時,他還一直盯着她的胳膊。

    “怎麼啦?”他問。

     “你幹嗎回來?”她憤憤地問。

     “一小時前,你好像還挺高興我回來了。

    ” 她慢慢地搖了搖頭,噴了一下鼻息。

    她緊緊抿着雙唇,力道之大,使得嘴唇都泛了白。

     他仍舊不依不饒。

    “你不想我回來?” 他竟然不知道,這也讓她心頭發狠。

    她沒辦法看着他。

     “天哪,迪安娜,到底怎麼啦?” “這兒不需要你。

    ” “我知道啊。

    ” “你什麼都不知道。

    你從沒見我一個人時的樣子。

    ” “我見過。

    ”他話中帶着笑意。

     她轉身瞅着他,目光充滿野性。

    “是嗎?你一直在觀察我,就像個該死的捕食者,現在你覺得終于把我搞到手了。

    ” 他沒吭聲。

    她又轉身背對着他。

    “在你出現之前,我在這兒過得好好的。

    兩年來,你做你的事,我做我的事。

    不必挂念誰,也不必去理會誰想要什麼、想穿什麼、想做什麼之類的瑣事。

    當然也不稀罕什麼男朋友。

    ” 他沒有回應。

    一隻猩紅麗唐納雀打破沉默唱起了歌。

    她想那鳥兒應該就藏在密葉叢中,雖然身披鮮紅的色彩,人眼卻很難發現。

    不管怎麼說,這鳥兒相當漂亮。

     “然而某一天你出現在這裡,埃迪·邦多。

    然後某一天你又離開了這裡。

    你到底在賣什麼關子?” 他慢慢悠悠地說:“我沒有賣關子。

    ” “坦白說還真他媽不是這麼回事。

    ” “那我走就是了,沒問題。

    說了這麼多,這就是你想要的吧?” 她抓起襯衫穿上,撣掉沾在皮膚上的潮濕木屑,心裡又氣又悲。

    襯衫穿反了,扣紐扣時她才發現。

    于是,她轉而拉起襯衫下擺打了個結,迅速穿上褲子。

    她祈求上帝别讓他看着她。

    她竭力調勻呼吸,竭力回想自己曾經的狀态。

    她爬到隧道另一頭,坐在洞口,望着外面,老栗樹在這兒融入了腐葉土壤。

     “迪安娜。

    我說了,你是不是想讓我走?” “不是。

    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很鄙視你這樣。

    ” “鄙視我什麼?” 她仍然沒有轉身看他,她不需要看那張臉。

    還是對着樹林說話最好。

    “鄙視你這樣瞎攪和。

    鄙視我竟然想要你回來。

    ” 這一天剛開始的時候,她心情挺不錯。

    過去的十五天裡,隻要聽到樹林裡傳來噼啪聲,她就心跳加速、神經緊張,每次都以為那是他的腳步聲。

    現在終于好了,她不再去聽了。

    對此,她很有自信。

    她回想起過往那些日子,她常常獨自一人攀上山路,心中别無牽挂,隻惦記着這截中空巨木,嘗試着在腦中想象在東部森林的優勢樹種仍是栗樹時的光景,這是種很純粹的快樂。

    她能透過自己的性靈之眼看到這一切。

    這棵老栗樹想必曾是這山上最高可參天、最長生不朽的巨木——直到有一天,能夠引起枯萎病的真菌在某個港口下了船,沖着美洲大陸咧嘴一笑,便将從紐約到亞拉巴馬的所有栗樹全都放倒了。

    整片風景為之一變,成了如今的樣貌。

     她一動不動地坐着,不去理會自己的身體和身後正在呼吸的那具身體。

    樹洞之外的天光之中,她幾乎可以看見靜默的空氣正在為午後的盛會慢慢聚集,氧氣從潮濕的葉片間悄悄萌生。

    這些樹木都是她的大山的肺——不是她的大山,它也不屬于任何一個該死的誰。

    這座大山屬于猩紅麗唐納雀、馬勃菌、月形天蠶蛾和郊狼。

    她居于其間的這方幽暗、精怪的天地正準備往外呼氣。

    先是午後,再是黃昏,最後是夜晚。

    大雨會傾盆而至。

    他會和她同床共枕。

     她用手背擦去臉上的淚珠,伸出另一隻手,将指尖按入這柔軟的、滿身碎屑的樹木。

    她用手指觸碰着上唇,呼吸着泥土的氣息,以舌頭品鑒這木頭的滋味。

    她對這根老木頭愛得至深至切。

    她還羞于承認這一點。

    隻有孩子對無生命之物的刻骨之愛和自信占有才是被應許的。

    然而她卻一直如此。

    如今,咒語已去,這片原本獨屬于她的、無人知曉之地的魔力也随之消散了。

     [1]一種古老的占蔔方法,起源于17世紀的歐洲,占蔔者通過來訪者留在杯中的茶、咖啡或酒渣圖案對其未來做出相應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