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老栗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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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

    ”她也承認,“但要是視察員明天來我家抽查蘋果樹上有沒有化學物質,那我怎麼辦?我就沒法得到認證書了。

    ” (加尼特再次停下腳步,解開鈎在荊棘枝條上的工作服袖口。

    在這一團上帝都管不了的亂麻中費力地劈來劈去,讓他心跳得厲害。

    ) 她的認證書!南妮·羅利很自豪,逢人便說她是西布倫縣首個獲得認證的有機農戶,到處嚷嚷個沒完。

    十五年前,他認為那些認證不認證的都是胡說八道,就像搖滾樂和水培煙草一樣遲早會偃旗息鼓。

    可現在不一樣了。

    南妮·羅利不僅向縣裡的2,4-D除草劑宣了戰,還向西維因殺蟲劑和其他殺蟲劑發起了戰鬥。

    加尼特絕不可以讓自家的樹苗被駐紮在南妮·羅利沒灑過除草劑的田裡的大批日本麗金龜囫囵吞噬。

    她無知到了極點,或者說她熱情過了頭。

    這世上活物,不管大小,就算是扁虱、跳蚤、玉米蠅,她都是它們最忠實的盟友和保護者。

    (除了山羊,因為小時候出過“事故”,她對山羊又恨又怕。

    )但她難道真的這麼蠢,竟會害怕認證人員來抽查她的蘋果樹?那就好比天主教徒去抽查他們的教皇是否道德高尚。

    那些有機認證人員倒是很有可能會向南妮·羅利征求意見。

     他又停下腳步,喘了喘氣。

    盡管天氣涼爽,他仍感覺到隐隐有汗水從魚鰓似的胳肢窩浸染到了襯衫上。

    就因為一直舉着那塊牌子抽打灌木,他胳膊生疼,另外左腿似乎也怪怪的,特别沉。

    他看不見自己的雙腳,但能感覺到從褲腳到膝蓋處的褲子都被濕漉漉的野草浸濕了。

    這兒簡直就是沼澤地。

    野薔薇荊棘叢根本沒法通過,還得走上二十碼才能到達界籬。

    加尼特覺得自己太慘了,幾乎灰心撂挑子了:好吧,還是往回走吧,原路返回割過草的自家田裡,把那塊牌子扔進她那座草割得幹幹淨淨的果園裡去吧。

    那邊的籬笆上有道門,是他爸和南妮·羅利的老爹安在那兒的,兩個老頭子是好朋友。

     不行,他想從這邊的籬界底下穿過去,把這塊該死的牌子扔進她家的雜草叢中,它就應該待在那兒。

    他決定繼續行進,再走個二十來碼。

     要是他家用的化學制劑真能飄到她家的樹上倒是便宜了她。

    他心裡很清楚,也這麼告訴過她,他說要不是他一直噴灑除草劑,日本麗金龜就會在她的果園裡泛濫成災。

    她就隻能穿着印花布裙站在沒葉子的秃枝樹下,絞扭着手指,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自己的小小天堂究竟出了什麼岔子。

    不用化學制劑長得好,這不可能。

    南妮·羅利就是個極易受騙的紮着馬尾的老妖婆。

     現在能看見籬笆了——至少看見界樁了。

    (他的眼睛有白内障,看東西像蒙了一層霧。

    隻是病情發展極慢,他有時間記住圍欄鐵絲的位置、樹葉或某張臉上五官的細節。

    )但當他朝田界走去時,卻愈發覺得左腿沉重得實在離譜,拖都拖不動。

    他想象着自己此刻到底是什麼模樣,拖着步子,踉踉跄跄,俨然如弗蘭肯斯坦的怪物。

    他覺得相當尴尬,但這尴尬突然被另一個可怖的想法取代:他這是中風。

    難道不是中風的症狀?左腿怎麼會這麼沉?他停下來,抹去臉上的汗水。

    他的皮膚一片濕冷,胃部疼得難受。

    天哪!他要是倒在了雜草叢中,誰會想到來這兒找他?要過幾天、幾個禮拜才能找到他?他的訃告或許會這樣寫:“加尼特·沃克的腐爛屍體于周三發現。

    因首次霜降将6号公路邊他家田頭的野草壓伏,才露出了他的屍體。

    ” 他胸口攣縮起來,好似樹幹被滿是倒刺的鐵絲勒得太緊而鼓了出來。

    哎呀,老天哪!他呼吸急促,不由自主地喊道: “救命!” 她往這邊走來,正走下路堤。

    上帝有這麼多的造物,卻偏偏把南妮·羅利召來救他。

    南妮穿了條粗布褲子,腦袋上裹了塊紅色的紮染印花大手帕,就像糖漿瓶上的傑邁瑪大嬸。

    她不知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滑向了他,手上還拿着一樣東西,應該是個自制工具。

    她就喜歡瞎倒騰這種玩意兒——誘捕蘋果蠹蛾的南妮式陷阱,好像做了這個就能把所有事情全都搞定似的。

    看上去那就是個黃色的紙盒子,底部割開了一個口子。

    我氣數已盡,加尼特這麼想着,茫然地盯着那隻底部開了口子的黃色紙盒子。

    我在塵世上看見的最後一樣東西是:捕蟲的盒子。

     主啊,上帝啊,他默默地祈禱着。

    我要忏悔,我雖在心裡犯了罪,但我仍然遵行第五誡[3]。

    我沒殺她。

     她已經架住了他濕透了的腋窩,死命把他拖上路堤,往田頭果園的平坦地面上拖。

    此前,他從未被她觸碰或抓握過,實在沒想到這小個子女人的力氣這麼大。

    他想用自己那兩條沒用的腿支撐住地面,卻總感覺自己就像在和鳄魚搏鬥,而且沮喪地發現自己就是那條鳄魚。

     後來,他總算仰躺在醇露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