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中的莉蓮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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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請的是拉莫斯大夫,不是别人。

    和拉莫斯一直是有約在先的,我知道,等到那個時刻真的到來,他會給我說的,或者就算不告訴我全部真相,至少他也會想辦法讓我明白。

    十五年的交情了,晚上一起打撲克,周末一起到鄉下去消遣,這樣的事一定讓這可憐的人很為難;可事情就是這樣,到了該說真話實話的時候,它會比那些在診所裡常說的謊話有用得多。

    謊話常常被蒙上了一層粉紅的色彩,就像那些藥片,或是一滴一滴注入我靜脈裡的粉紅藥水。

     三四天了,其實他不用對我說什麼,我也明白他會留意着,不讓我陷入那種痛苦的彌留。

    讓一條狗慢慢地死去,這又是何苦呢。

    我可以相信他,最後那幾粒藥片一定仍然是綠色或紅色,但裡面一定另有玄機,那是我已經預先向拉莫斯衷心感謝過的永恒夢境。

    那時候,拉莫斯會站在床腳望着我,怅然若失,因為真相已經把他掏空了,可憐的老家夥。

    什麼都别告訴莉蓮娜,别讓她再多流不必要的眼淚,你覺得呢。

    哦,還有阿爾弗雷多,對他可以和盤托出,好讓他早點安排,在工作之餘騰出時間去照顧莉蓮娜和媽媽。

    兄弟,勞駕告訴護士,我寫東西的時候,讓她少來煩我,能讓我忘掉疼痛的隻有寫寫東西了,當然,還有你那出類拔萃的醫術。

    哦,還有件事,我想要咖啡的時候,請給我送一杯過來,這個診所辦什麼事都太認真。

     說真的,寫點兒什麼有時能讓我甯靜下來,可能正是因為這樣,那些知道死期已近的人才會留下那麼多信件,誰知道呢。

    有些事情你一想到它,嗓子眼兒裡就會哽咽起來甚至讓你淚如雨下。

    可是當你想的是怎樣把它們寫下來,反倒覺得挺好笑的。

    我仿佛成了另一個人,透過文字看見我自己。

    不管是什麼,隻要寫下來,我就能去思考它,這也算是職業癖好的變形吧,要不就是在我的腦膜之間有什麼東西開始軟化了。

    隻有莉蓮娜來的時候我才會暫時停下筆來,對别人我可沒那麼客氣了,他們不是不讓我多說話嗎,那我就光聽他們說,什麼天氣冷不冷,尼克松會不會擊敗麥戈文,我手上的鉛筆不停,由着他們說東道西,最後連阿爾弗雷多都覺察到有點不對勁,對我說,您寫您的,就當他人沒在這裡,他有日報,還可以再待一會兒。

    我妻子受到的當然不會是這種待遇,我聽她說話,沖她微笑,心裡就好受一點;我接受她一次又一次溫潤的親吻,隻是他們每天都要給我刮胡子,這有點煩人,胡子茬會紮痛她的嘴唇的,我的小可憐。

    我必須要說,莉蓮娜的勇敢對我是最好的安慰,倘若哪一天在她的眼睛裡我成了一個死人,那我将失去剩餘的最後一點力量,而全靠着這點力量,我才能和她談上幾句話,回吻她幾次,也才能在她離開之後繼續寫下去,開始新一輪打針吃藥、寬慰話語的循環。

    從來沒有誰敢對我的筆記本說半個不字,我知道我完全可以把它藏在枕頭底下或是床頭櫃裡,這是我的自由,但我就把它放在那兒,當然必然放在那兒,因為拉莫斯大夫,這個可憐的家夥,就指望這個轉移一下注意力呢。

     也就是說,不是星期一就是星期二了。

    到星期三、星期四,我就會在拱頂墓穴裡占上一小塊地方。

    大夏天的,恰卡利塔會熱得像個大火爐,孩子們會受不了的。

    我看見賓喬穿着雙排扣的西裝,那墊肩每次都會讓阿科斯塔大笑不止;至于阿科斯塔本人,雖然并不心甘情願,但也還是會穿得一本正經,像他這種在鄉下住慣了的人,系上領帶、穿上西服來送我一程,這可是件了不起的大事。

    還有小費爾南多,也是一身标準的三件套;當然還有拉莫斯,他會一直陪我到最後。

    阿爾弗雷多會攙着莉蓮娜和媽媽,陪着她們哭泣。

    這一切都會是真心真意的,我知道他們都十分愛我,我的離去将會給他們留下多麼大的缺失。

    他們不會像我們去參加胖子特雷薩的葬禮那樣,那次是因為同屬一個黨派非去不可,還正好趕上大家都有假期,于是我們匆匆忙忙安慰了家屬幾句,就各自踏上了歸程,回到日複一日的生活和遺忘之中。

    當然,他們會餓得眼冒金星,尤其是阿科斯塔,要論起吃東西,沒有誰能賽得過他。

    他們會難受,也會咒罵一番,太荒唐了,還這麼年輕,事業正順風順水,怎麼就死了;可還有一種反應是我們大家都心知肚明的,那就是趕緊鑽進地鐵或者汽車裡,回去沖個澡,饑腸辘辘卻又心懷内疚地大吃一頓。

    經過幾天幾宿的守靈,被靈堂裡的鮮花熏着,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煙,在人行道上轉來轉去,如此這般折騰之後,有誰能拒絕大吃一頓呢。

    在這樣的時刻,這也算是一種補償吧,我就從來不曾拒絕過,要不然就會顯得有些假模假式的。

    我喜歡想象小費爾南多、賓喬和阿科斯塔結伴一起去吃烤肉,他們一定會一起去的,因為那次給胖子特雷薩送葬之後,我們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