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夜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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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會在意?你擔心什麼呢?他們丢了一個獎杯可以再去拿一個。

    說不定他們有一整櫃的獎杯。

    我給你一個你應得的東西。

    你不會不要吧,史蒂夫?” “我不是不要,琳迪。

    這份好意,這份榮譽,等等,我都接受,我真的很高興。

    可是這個,這個真的獎杯,我們得還回去。

    我們得把它放回原處。

    ” “見鬼!誰會在意?” “琳迪,好好想想。

    事情被發現了你會怎麼樣?你能想象得到媒體對這件事會怎麼說嗎?你的崇拜者們會怎麼說?快點。

    我們現在就還回去,在大家還沒起來之前。

    告訴我你在哪裡找到這個東西的。

    ” 她突然像個做錯事的小孩,歎了口氣,說:“我想你是對的,親愛的。

    ” * 說好了還回去以後,琳迪變得對這個獎杯特别戀戀不舍,一直把銅像緊緊地捏在胸前。

    我們匆匆地走過寂靜的走廊,偌大的旅館都在沉睡中。

    琳迪帶着我走下隐蔽的樓梯和員工通道,走過桑拿浴室和自動販賣機。

    我們一個人也沒有看見或者聽見。

    走着走着,琳迪突然小聲說道:“這邊。

    ”我們推開厚厚的門,走進一個黑咕隆咚的地方。

     我确定周圍沒有人後就打開從琳迪房裡拿的手電筒,照了照四周。

    我們在一個舞廳裡,可是如果你打算這時候跳舞的話,會發現有餐桌礙事。

    每張餐桌上都鋪着白色亞麻桌布,擺着相應的椅子。

    天花闆上有一盞華麗的中央吊燈。

    房間的最裡面有一個凸起的台子,幕布遮着,但挺大的,應該可以進行一場相當規模的演出。

    房間的中央擱着一架活動梯子,一台真空吸塵器豎直靠在牆邊。

     “看來要舉行一個派對,”琳迪說。

    “四五百人?” 我往裡面走了走,又用手電筒照了照。

    “可能就是這裡了。

    就在這裡給傑克頒獎。

    ” “當然是了。

    我發現這個地方”——她舉起銅像——“還有其他銅像。

    最佳新人,最佳年度R&B專輯,等等這類東西。

    是個大活動呢。

    ” 雖然手電筒不是很亮,可我的眼睛适應了這裡的光線,能把這個地方看得更清楚了。

    刹那間,我站在那裡看着舞台,能想象這個地方明天會是什麼樣子。

    我想象着所有的人穿着盛裝,唱片公司的人、知名的活動贊助商、演藝圈的各路明星,大家有說有笑,互相恭維。

    每當主持人提到某個贊助商的名字,大家奉承地鼓鼓掌;而當得獎人登台時,大家就認真鼓掌了,還夾雜着歡呼聲和喝彩聲。

    我想象着傑克·馬弗爾站在台上,手握獎杯,臉上挂着一副自鳴得意的微笑,就像在聖地亞哥他獨奏完、接受觀衆鼓掌時的那種微笑。

     “也許我們錯了。

    ”我說道。

    “也許沒必要把這個還回來。

    也許我們應該把它扔到垃圾堆裡去。

    和你找到的其他獎杯一起。

    ” “哦?”琳迪糊塗了。

    “你這樣想的,親愛的?” 我歎了口氣。

    “不,不是。

    可是這樣做……很痛快,不是嗎?把所有的獎杯都扔進垃圾堆裡。

    我敢說所有的得獎人都是冒牌貨。

    我敢說他們那群人連個熱狗面包都做不來。

    ” 我等着琳迪接我的話,可是她什麼也沒說。

    而當她開口時,她的聲音裡有一絲與先前不同的語氣,嚴厲的語氣。

     “你怎麼知道有些得獎人不行?你怎麼知道有些人不配得到他們的獎?” “我怎麼知道?”我突然很生氣。

    “我怎麼知道?想想看吧。

    一個認為傑克·馬弗爾是年度最傑出的爵士樂手的評審團,他們會把獎給什麼樣的人呢?” “可是你怎麼知道其他人怎麼樣?甚至是這個傑克。

    你怎麼知道他取得這個獎不是他努力來的?” “這算什麼話?難不成現在你成了傑克最大的粉絲了?” “我隻是說說我的想法。

    ” “你的想法?這是你的想法?我想我不應該這麼驚訝。

    我差點忘了你是什麼人了。

    ”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怎麼敢這麼跟我說話?!” 我突然意識到我情緒失控了,趕緊說道:“好了,我失态了。

    對不起。

    我們開始找那間辦公室吧。

    ” 琳迪沒有做聲。

    我轉過去看着她,光線太暗,我猜不出她在想什麼。

     “琳迪,辦公室在哪兒?我們得找到那裡。

    ” 最後,她終于用拿着雕像的手指向舞廳的後面,然後在我前面穿過那些桌子,仍舊沒有說話。

    我們走到舞廳的後面,我把耳朵貼在門上聽了幾秒鐘,沒有聲響,我小心地打開門。

     我們到了一個似乎與舞廳平行的狹長的地方。

    不知哪裡有盞昏暗的燈開着,所以我們不用手電筒就能依稀看得見。

    這裡顯然不是我們要找的辦公室,而像是個餐廳連着廚房的地方。

    牆的兩邊擺着長長的工作台,中間留着一條僅供工作人員取食物的過道。

     然而琳迪好像認識這個地方,大踏步朝走道裡面走去。

    走到半中間突然停下來,研究起留在台子上的一個烤盤。

     “嘿,是餅幹!”她的情緒好像恢複了平靜。

    “真可惜都包着玻璃紙。

    我餓扁了。

    看!我們看看這底下是什麼。

    ” 她又往前走了幾步,打開一個穹頂狀的大蓋子。

    “看啊,親愛的。

    真是誘人!” 出現在琳迪面前的是一隻又肥又大的烤火雞。

    她沒有把蓋子蓋上,而是小心翼翼地放在火雞的旁邊。

     “我扯條腿他們會不會介意?” “我想他們會很介意,琳迪。

    可管他呢。

    ” “這腿真大。

    你要和我分嗎?” “不要白不要。

    ” “好。

    來吧。

    ” 她把手伸向火雞。

    可是突然間她直起身子,轉向我。

     “剛才到底是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 “你剛才說的話。

    說你不應該驚訝。

    對我的想法。

    什麼意思?” “對不起。

    我不是有意冒犯。

    我隻是自言自語。

    ” “自言自語?幹嗎不再多自言自語一些?我說也許有些人配得到他們的獎。

    這有什麼好笑的?” “我的意思隻是這些獎頒錯了人。

    可是你好像不這麼認為。

    你覺得不是這樣……” “其中一些人可能很努力才取得今天的成就。

    他們需要一點認可。

    像你這樣的人問題就在于,就因為上天賦予了你們特殊的才華,你們就覺得你們應該應有盡有。

    你們比我們其他人優秀,你們每次都應該排在前面。

    你們沒有看見還有很多其他人不如你們幸運,可是他們很努力赢得社會的認可……” “那你覺得我沒有努力咯?你覺得我整天遊手好閑?我費盡千辛萬苦才做出有價值的、優美的音樂,可到頭來誰受到認可?傑克·馬弗爾!你這樣的人!” “你該死的敢這麼說!我跟這件事有什麼關系?我今天得獎了嗎?誰給我頒過他媽的什麼獎?我得到過什麼?就是在學校,有沒有什麼唱歌、跳舞還是其他什麼玩意的證書?沒有!什麼都沒有!我總是看着别人,看着你們這些讨厭的家夥上台領獎,你們的父母在台下鼓掌……” “沒得過獎?沒得過獎?看看你!誰是名人?誰住漂亮房子……” 就在這時,啪的一聲,開關開了,我們倆在刺眼的強光下對視。

    兩名男子從我們剛才進來的地方進來,朝我們走過來。

    過道剛好夠他們兩個人并排走。

    其中一個黑人大個兒穿着酒店的保安制服,一開始我以為他手裡拿着槍,後來看清那是一部對講機。

    另一個是個小個子白人,穿着淺藍色西服,一頭黑亮的頭發。

    兩個人看起來都不怎麼友善。

    他們在我們面前一兩碼的地方停下,小個子從上衣裡掏出證件。

     “洛杉矶警局的摩根,”他說。

     “晚上好,”我說。

     那個警察和保安一言不發地看着我們。

    過了一會兒,那個警察問道: “酒店的客人?” “是的,”我說。

    “我們是酒店的客人。

    ” 我感覺到琳迪柔軟的睡袍擦過我的後背。

    接着她拉住我的胳膊,我們肩并肩站着。

     “晚上好,警官。

    ”她用和平時不一樣的、懶洋洋、甜滋滋的聲音說道。

     “晚上好,夫人,”警察說道。

    “你們這會兒不睡覺是不是有什麼特殊原因?” 我們倆馬上搶着回答。

    我們笑了,但另外兩個人可一點笑容也沒有。

     “我們睡不着,”琳迪說。

    “所以出來散步。

    ” “出來散步。

    ”警察借着刺眼的白光環顧了一下四周。

    “還是找吃的。

    ” “是,警官!”琳迪還是尖着嗓門說。

    “我們餓了,我相信您晚上有時候也會肚子餓。

    ” “我想客房服務不夠好,”警察說道。

     “是不怎麼好,”我說。

     “盡是些稀疏平常的東西,”警察說。

    “牛排、比薩、漢堡、三明治。

    我剛剛自己從通宵營業的客房服務那裡點了一份,所以知道。

    不過我想你們不喜歡這些東西。

    ” “嗯,您知道的,警官,”琳迪說道。

    “隻是好玩。

    偷偷下來吃點東西,明知不允許。

    您小時候也幹過吧?” 那兩個人都沒有軟化的迹象。

    可是那個警察說道: “抱歉打擾二位,可是要知道這裡不對客人開放。

    而且剛剛丢了一兩件東西。

    ” “真的?” “是的。

    二位今晚看見什麼奇怪、可疑的東西了嗎?” 琳迪和我對視了一下,然後她朝我使勁地搖搖頭。

     “沒有,”我說。

    “我們沒有看見什麼奇怪的東西。

    ” “什麼都沒有?” 說話間保安慢慢走上前來,他的大塊頭擠過我們身邊的餐台,走到我們身後。

    我明白了他們的策略是保安上前來檢查我們,看看我們有沒有把什麼東西藏在身上,而他的同伴不停地跟我們說話。

     “沒有,什麼都沒有。

    ”我說。

    “你們覺得有什麼呢?” “可疑的人。

    不尋常的舉動。

    ” “警官,您的意思是,”琳迪驚恐地說,“房間遭盜竊了?” “不算是,夫人,可是确有一些重要的東西不見了。

    ” 我能感覺到保安在我們身後晃動。

     “所以您才會在這裡,”琳迪說道。

    “來保護我們的人身和财産安全。

    ” “是的,夫人。

    ”那個警察的視線微微動了一下,我感到他和我們身後的那個人交換了一下眼神。

    “好了,要是你們看見什麼奇怪的東西,請馬上聯系保安。

    ” 看來盤問結束了,警察讓開道讓我們出去。

    我松了一口氣,準備離開,可是琳迪說道: “我想我們太調皮了,跑到這裡來吃東西。

    我們本想吃些那裡的奶油蛋糕,可是我們想那蛋糕可能是有特殊用途的,糟蹋了可惜。

    ” “酒店裡有很好的客房服務,”警察說。

    “全天候的服務。

    ” 我想把琳迪拽走,可她好像突然中了邪,變成人們常說的那種莽撞、不知死活的罪犯。

     “您剛剛自己點了東西,警官?” “是的。

    ” “東西好嗎?” “挺不錯的。

    我建議二位也這麼做。

    ” “讓先生們繼續他們的調查吧,”我拽着琳迪的胳膊說,可她仍不走。

     “警官,您介不介意我問您一個問題?”她問道。

     “請問。

    ” “您剛才說看見什麼奇怪的東西。

    您自己不就看見什麼奇怪的東西了嗎?我是指,我們兩個?”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夫人?” “比如說我們兩個臉上都纏滿繃帶?您沒注意到嗎?” 警察仔細地看了看我們,像在驗證琳迪說的最後一句話,然後說道:“事實上,我注意到了,夫人。

    可是我不想過問私事。

    ” “哦,這樣啊。

    ”琳迪說道,然後轉向我,“他是不是很體貼?” “走吧,”我說道,這次用力地把她拽走了。

    我能感覺到那兩個人一直盯着我們的後背,直到門口。

     * 我們故作鎮定地穿過舞廳。

    可一走出那扇雙開式彈簧大門,我們就害怕得幾乎跑起來了。

    我們一直搭着胳膊,所以一路上跌跌撞撞。

    琳迪領着我往前走,最後把我拉進了一架貨運電梯。

    當電梯的門關上、我們開始往上升時,琳迪才放開我的手,背靠在金屬牆上,發出一陣奇怪的聲音,是透過繃帶傳來的歇斯底裡的笑聲。

     走出電梯以後,她再次把手搭在我的胳膊上,說:“好了,我們安全了。

    現在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很特别的地方。

    看這個?”她拿出一張鑰匙卡。

    “看看它能幹什麼用。

    ” 她拿着卡片打開一扇寫着“私人禁地”的門,然後又打開一扇寫着“危險,禁止入内”的門。

    最後我們來到一個充滿油漆和石灰味的地方。

    牆上、天花闆上都垂着電線,冷冰冰的地闆上滿是水漬和污漬。

    我們能看清楚是因為房間有一面整個兒是玻璃——還沒有挂上窗簾或者百葉窗——外面所有的亮光在這裡投下淡黃色的斑點。

    這裡比我們的房間還要高:看窗外的高速公路和周圍的區域,我們像是從直升飛機上往下看。

     “這裡要建新的總統套房,”琳迪說道。

    “我喜歡來這裡。

    還沒有電燈,沒有地毯。

    可正漸漸成形。

    我第一次來的時候比現在粗糙得多呢。

    如今你可以看出形狀來了,甚至還多了這張睡椅。

    ” 屋子的中央有一大團黑影,被床單完全蓋住了。

    琳迪像看見老朋友一樣走過去,疲憊地一屁股坐了下去。

     “雖然這是我的想象,”她說,“可是我相信他們建這房間是為了我。

    所以我能到這裡來。

    這一切。

    因為他們在幫我。

    幫我塑造我的未來。

    這裡以前亂七八糟的。

    可是看看現在。

    它在漸漸成形。

    這裡以後會很漂亮。

    ”她拍了拍身旁的墊子。

    “來吧,親愛的,休息一下。

    我累壞了。

    你一定也是。

    ” 想不到這睡椅——抑或床單底下是其他什麼東西——這麼舒服。

    我一坐下去就感覺一陣陣的疲憊朝我襲來。

     “天啊,我困了,”琳迪說道,把全部的重量壓在我的肩膀上。

    “這裡是不是很棒?我在狹縫裡發現了鑰匙,第一次來的時候。

    ” 有一會兒我們都不說話,我自己也困了。

    可是我突然想到什麼事情。

     “嘿,琳迪。

    ” “哼?” “琳迪。

    獎杯哪兒去了?” “獎杯?哦,對了。

    獎杯。

    我藏起來了。

    不然還能怎麼樣?要知道,親愛的,你真的配得那個獎。

    我希望這事兒對你有意義,我把獎頒給你,像今晚這樣。

    不是我一時心血來潮。

    我考慮過,很認真地考慮過。

    我不知道這樣做對你意義大不大,也不知道十年、二十年後你還會不會記得。

    ” “我當然會記得。

    而且這件事對我意義重大。

    可是琳迪,你說你藏起來了,藏在哪裡?你把銅像藏到哪裡去了?” “哼?”她又昏昏欲睡了。

    “藏在我唯一能藏的地方。

    我把它放到火雞裡去了。

    ” “你把它放到火雞裡。

    ” “跟我九歲的時候一模一樣。

    我把妹妹的熒光球藏在火雞裡。

    就想到了。

    反應夠快吧?” “是,确實。

    ”我累得不行,可我強迫自己集中精神。

    “但是琳迪,你藏得很好嗎?我是說那些警察現在會不會已經發現了?” “我想不會。

    沒有角露出來,如果你是指這個。

    他們怎麼會想到找那裡呢?我在背後塞的,像這樣。

    一直塞。

    我沒有轉頭去看,不然那兩個人就會懷疑了。

    不是心血來潮。

    決定給你那個獎。

    我想過,很認真地想過。

    我真的希望這事兒對你有意義。

    天啊,我得睡了。

    ” 她倒在我身上,不一會兒就打起呼噜來了。

    考慮到她動的手術,我小心翼翼地移動她的腦袋,以免她的臉頰壓在我的肩膀上。

    接着,我也漸漸入睡。

     * 我猛地醒過來,看見面前的大窗戶外天快亮了。

    琳迪還在熟睡,所以我小心翼翼地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