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生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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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進清真寺時他們給了我們一些鞋套,有點像浴帽的東西,套在鞋上。

    我還從來沒碰見過文化造成大問題。

    如果有人叫了救護車,大家就會知道這是出了緊急狀況,人們會說:“直接進來吧。

    ”這不是什麼問題。

    那些男女有别的地方也是一樣。

     關于産科,有人說,在某些文化裡,男性參與接生是完全不可接受的。

    但我接生過印度寶寶、白人寶寶、黑人寶寶等等,這些從來都不是問題。

     ◇◆◇ 通常來說,我們輪班作業,開車的和作業的輪着來。

    我想,大部分人會對我們要出車的次數感到很懷疑,甚至還會冷笑幾聲吧,可是我們真的出了很多車,雖然很多情況不是急救。

    比如有些病人其實可以等幾天去看全科醫生就能好的,還有隻需吃幾顆撲熱息痛藥,睡一覺看看第二天感受如何的情況。

    出這樣的車會讓你疲憊,你還要花許多時間在急救車後部或在病人家中實施救助時跟他們溝通——也就是說,你隻要不是在開車,就要花很多口舌來維持專業表現,但實際上你可能隻想說一句:“拜托,自己振作點行嗎!”出車的電話響個不停,大家都對急救車求之不得。

    假設有個14歲的孩子呼吸不過來了,而我這時卻要跟另一個人維持禮貌的對話,僅僅因為他剛剛碰傷了腳趾。

    你會忍不住想給他一巴掌。

    關于這一點,我不想撒謊。

    我負責開車時,這些事情就不用管了。

    你可以把你的“系統關閉”,不用聽他們在講什麼,也不用大費口舌。

    你還是需要幫忙,幫着做點事之後,你就坐到前排,開車去醫院,泡茶,清潔車廂,前往下一個目的地。

    除此之外,頂着藍燈駕駛,也是很好玩的。

     現在,我們每天接到的出車電話大概是十年前的四倍,但救護車的數量并沒有相應增加。

    所以我們大部分時間都在疲于奔命。

    在清晨,你可以用幾個小時放松休息,這意味着你正在為下一個工作任務随時待命,隻是暫時還沒有接到任務,但這種情況極少。

    他們會想辦法讓我們這些員工辦事越來越高效,在某種程度上,這也能夠理解。

    不過,你在把病人轉交給醫院之前,還得填寫一些材料,特别是在病人的情況非常不好的時候,你得确保你已經把你能想到的關于這個病人的所有情況都寫下來了。

    要做完這一切,多多少少也要花半個小時。

    如果你是個吸煙者,還想抽根煙,那你就得花33到34分鐘啦。

    是啊,而他們希望你在20分鐘之内就進入到下一個任務裡,又不斷要求你記錄自己的遲到情況。

    20分鐘的轉場時間真的很緊張啊,尤其是在你每次輪班長達12小時的時候。

    有時候你真希望自己能有45分鐘的休息時間,但十有八九是不可能的,因為大家都太忙了。

    所以你能在填完材料之後的5到10分鐘裡趕緊吃點午餐,或者跟同事聊聊,都是很寶貴的。

     即使從讓員工保持情緒穩定的角度來說,用幾分鐘跟别的同事交流工作上的事,也是很重要的。

    因為我們會面對很多令人感到壓力巨大的狀況,你總要時不時放松、發洩一下,也要确保自己已經為病人做了你能做的一切。

    這就是我們想要的全部了,雖然要求不多,但真的非常重要,尤其是現在我們已經很少能看到急救站了。

    曾經有一段時間,我們完成一次任務之後馬上就可以休息一陣,你還可以回到急救站裡喝杯茶,跟其他同事一起坐着看會兒電視、開開玩笑之類的。

    以前是這樣。

    但現在我們越來越忙,這樣的機會就很少了。

     ◇◆◇ 謝天謝地,我在接生工作中還從來沒有出現過意外狀況,因為我們做過兩天的産科培訓:第一天培訓技師課程,第二天培訓護理課程。

    我們知道如果出現意外狀況該怎麼做,但我們永遠不希望自己真正面對這樣的情況。

     我第一次帶學生出去輪班作業時,還一次都沒有接生過。

    我們當時在裡士滿公園,那天我負責開車,而我的搭檔負責作業。

    我們走到現場,那個女人非常友好地說,很抱歉把你們叫來,我知道這不是很緊急,但我一般分娩速度很快。

    上一次生産從陣痛到生出來,整個過程才用了30分鐘,所以我不想冒險等待。

    我們說,好的,沒事,我們帶齊了工具。

    我讓搭檔看了看開宮口的情況,與此同時,我把一些用具拿出來。

    這時候,寶寶的頭已經露出來了,我們決定即時即地幫她接生。

    關于是馬上去最近的産科中心接生,還是即地接生,是有幾個指标的。

    讓寶寶在救護車裡出生不是一個理想選擇,因為車裡又擠又髒。

    于是我們跟她解釋,她現在的情況良好。

    實際上她非常放松,沒有哭,也沒有喘粗氣,非常冷靜。

    她以前生産過,這已經是她的第三個孩子了。

    過了一會兒,她的丈夫對我們說,你們知道嗎,上次救護車來的時候,那隊人居然從來沒接生過孩子呢,你們能相信嗎?我們看了看彼此,然後說,哦,是嗎?那可真糟糕啊。

    哎呀,寶寶出來了,把臍帶剪斷。

    最後,我們把寶寶遞給母親。

     等到一切都結束後,我們對那家人說,其實,這也是我們第一次接生。

    那個丈夫笑了。

    他說,哎呀,真看不出來啊。

    真是讓人松了一口氣。

    我們假裝的冷靜再次起效了。

     ◇◆◇ 我最近經曆了一次病人心跳停搏的狀況。

    一開始,病人隻是胸痛,有可能是心髒病發作,也有可能隻是咳嗽——歸類其實都一樣。

    于是我們去了紹索爾的一棟政府廉租房。

    那是一棟陰冷的舊公寓,一排都是那種三層混凝土公寓。

    當時應該是晚上10到11點吧。

    病人40歲。

    首先,你會根據電腦提供給你的信息做出假設:40歲男子,胸痛。

    40多歲的人通常不會發心髒病,所以我們以為這次不會是什麼很嚴重的情況,但還是以最快速度抵達該地。

    我們到那裡才了解到,原來這位男子有心髒病史,曾有過三次心髒病發作。

    我們到的時候,他好像正從死亡裡慢慢蘇醒過來。

     他有心髒病發作的典型症狀和體征,臉色蒼白。

    他是黑人,但看起來一點都不像黑人了,整個人都虛脫了,渾身發抖,冒汗,反複告訴我們他的胸口有一股緊繃的疼痛,這股疼痛還蔓延到他的兩臂。

    我們車裡有一位急救員來自快速反應隊,他先于我們到了這裡。

    我們共同決定給這位病人做個心電圖,于是當場給他服用了阿司匹林,再開始移動他。

    心電圖清楚顯示他是心髒病發作。

    于是我們把他放上擔架,擡下樓梯,一路上氣喘籲籲,因為他可真的不輕。

     我們有些病人非常重,這不是偶然,你知道,如果你有160公斤重,那你的心髒狀況肯定不佳,身體其他部位也一樣。

    麻煩在于,如果是沿着一條直直的樓梯把這樣重的一個人擡下去,兩個人或許還能順利辦到;可當你在一座充滿各種犄角旮旯的、老舊的維多利亞式房屋裡,把人擡出來就很困難了。

    更糟糕的情況是,在雨中,在夜裡,把人從火裡擡出來,你會一直擔心病人會不會摔下來。

    幸虧我還從來沒有把人摔下來過,但也有差點就摔了的情況。

    我隻要打個踉跄,稍微失去一點平衡,我的搭檔也會失去平衡,這樣肯定就都摔了。

     好,我們擡着他下樓,把他放到救護車上。

    我給他建立靜脈通路,注射嗎啡止痛,我的同事則同時給他服用氯吡格雷——一種抗凝藥,可以防止血小闆凝集造成血栓。

    病人正漱口時,突然就心跳停搏了。

    這是我第一次目睹同時從心電圖上看到心跳停搏,也就是說,我們已經将他和監測器連在一起,是看着他的心跳停搏的。

    我們馬上給他做了我之前從未做過的心前區叩擊,而且自這次之後,我也再沒有做過。

     心前區叩擊就是重重地擊打病人的胸部,因為這樣才能産生足夠的能量來讓心跳重新起搏。

    我們做了,沒用。

    于是我們馬上用心髒除顫儀對他進行電擊,他恢複了正常的窦性節律。

    因為病人經曆過好幾次心髒病發,所以我們可以把他送到專科中心去做早期血管成形術。

    離我們最近的醫院是哈默史密斯醫院,但那裡離我們也很遠,但把他送到那裡才能立刻解決問題。

    在那裡,病人會被直接送進導管室,醫生會用一條線穿過腹股溝,疏通冠狀動脈。

    這樣做非常聰明,但因為他當時心跳停搏,呼吸道受阻,我們不可能那樣做。

    所以我們要把他送到那家醫院。

     我們想盡辦法疏通他的呼吸道,直到他吐得到處都是,但又擔心他可能會把嘔吐物重新吸回去堵塞氣管。

    我們把他送進急救室時,他恢複了意識,開始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那家醫院太糟糕了。

    一般來說,區裡的綜合醫院都不太好,員工經驗不足,也沒有專家坐診,尤其是在晚上。

    沒有會診醫師,所以他們隻抽了點血,對一些事項進行了确認。

    在這之後,可能要等一個小時或一個半小時,他們才能決定要不要轉移這位病人,而這樣的決定我們十分鐘以内就能做出來。

    麻醉師檢查了病人的氣管,氣管沒問題,于是病人在五分鐘之内被送進導管室。

    後來,我們聽說病人已經完全康複,回家了。

     那次的工作真令人感到滿足,這就是我們加入急救服務隊的初衷啊。

    有這樣好的結果發生時,我們感覺好極了。

     根據結果,我們的工作主要可以分為三種類型。

    第一種,比如你成功接生了一個寶寶,或者你本以為沒有希望卻成功救了别人一命,再或者你聽聞自己急救過的病人已經完全康複,這種就屬于歡欣鼓舞型工作。

    第二種,比如你把一個隻是在咳嗽的人送進醫院,這種情況不是很緊急,你做了之後就會覺得很無聊,所以它屬于乏味型工作。

     最後一種屬于難以接受型。

    這種類型很重要,任務一般比較嚴峻。

    我隻在工作中哭過一次,那次,我們沒能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