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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相關的人,讓這座城市每天運轉起來的人。

     有人告訴我,每個倫敦人都有故事。

    但是這個話并不對。

    有的人與這座城市一接觸,就會退縮,就好像把鹽撒到海葵上一樣;他們變得害怕、退縮,對這個國家感到失望。

    但是更常發生的情況是,“倫敦”這個詞本身,就攪動起很多很激烈的情緒。

    當他們被問起關于這座城市的事情時,他們毫不遮掩地露齒而笑、皺眉蹙額、連聲嗟歎,又或翻起白眼、追溯過去。

    倫敦代表着新的開始,既是地獄,又是樂園;它太大、太污穢;是安全毯,是一點驕傲,是不幸發生的問題,是臨時床墊的位置;也是安全、拯救、畢生的工作。

    這是一個堆滿太多空啤酒瓶的地方。

    這裡是舞台,是朝聖者的麥加,是我的聖水、我的氧氣。

    也是囚籠、監獄,和充滿善行的地方。

    倫敦代表着“一片不像英格蘭的英格蘭土地”,它意味着“忽略我爸說的話”,或者“我希望自己會喜歡待會兒在機場與我初次見面的丈夫”。

    倫敦人堅持着那種自我保護,但是如果你找到那個關鍵的原因,問出那個關鍵的問題,他們的自保壁壘就會崩塌。

    鮮活的曆史令人激動,尤其是在這麼一座擁有這麼多故事的城市,人們争搶着來到這裡,努力留下,又拼了命地想離開。

     有這麼一些人,他們以自己的理由愛着倫敦;也有另外一些人,仍然感受着倫敦的震懾人心。

    有些人來自很糟糕的境地,從他們的表達和姿态中,你似乎就能感受到那種生活環境——在那種環境中,人似乎不太能做自己。

    你能感受到那種低矮的視野,甚至好像能看到那些破舊的房子。

    有這麼一個男人,他砍破卡車的帆布蓋,然後沖出來,在高速公路上往倫敦的方向跑。

    有另外一些人沒法相信他們居然有此運氣,也沒想到在普雷特(20)居然有這麼多種三明治可供選擇。

    又有一些人悄悄地賺得盆滿缽滿。

    我慢慢學會在對倫敦的愛的多種多樣面前不再驚歎連連——這樣的愛,通常都深入骨髓。

     在五年間,我在全倫敦采訪了大約兩百人。

    對有些采訪,我花了幾個月來安排會面,但是訪談全程不過十分鐘。

    有另外一些采訪,我抱着試探性的心态開始,最終卻多次回訪,每次交談時間超過數小時。

    跟我聊完之後,受訪者中的大多數都會說:“還有另一個人,你也應該去跟他聊聊。

    ”總是有這麼“另一個人”。

    我有時候甚至感到這些聲音和故事洶湧而來、輪次上演,都要讓我的腦子混亂了。

    倫敦一直不管不顧地、滔滔不絕地講述着。

     我避開了倫敦的那些“官方聲音”。

    我不想采訪當地政客,也不想看市政廳的報告。

    我也避免引用乏味的專家觀點,更沒有去聽在海德公園的演說者之角流連的男人們(他們确實大多數都是男的)的慷慨言辭。

    我跟幾個出租車司機談過話——出租車司機是出了名的倫敦故事講述者——但是我沒有采納他們中那些一聽就是“專業受訪者”之人的說法。

    那存貨滿滿的娴熟回答得益于多年“表演”的良好儲備。

    這個時候,我一般都會不禁感到:在另一個地方,一定有另一場更加緊張、另類而火花四濺的對話正在展開。

    在倫敦,“我知道答案”從來不比“我不太确定,但我或許有個辦法”更令人激動。

    史學家的個人視角為相互矛盾、沖突的講述讓步了。

    我對一個少年說:給我講講倫敦的曆史吧。

    他說:“它從我這裡開始,也在我這裡結束。

    ” 我在維多利亞式的酒吧、連鎖餐廳、人們家中的客廳,又或是辦公室裡,在大倫敦所有的32個區,聆聽了許許多多的倫敦聲音;我從東邊的巴克赫斯特山走到西邊的豪恩斯洛,從北邊的巴尼特走到南邊的莫登。

    我走過的地方應該有大約1500平方千米,但我還是對這座城市不太了解。

    我還是會迷路,并且經常向(一本較小的)《倫敦大全》請教。

    但有一件事我是絕對記住并學會了的,這是一個害蟲治理員說的一句話。

    我在幾年前跟他聊過,他說:“托特納姆(21)的臭蟲跟南肯辛頓(22)的臭蟲長得一模一樣。

    ”别的事情看起來都太大、太難以下定論。

    别的事情都可以被另外一種聲音講述、用另外一種視角看待。

    “這裡物價太高了。

    ”“你去東京試試看啊。

    ”“這裡雨下太多了。

    ”“你是沒去過溫哥華吧。

    ”畢竟,你想要離開的話,這座城市是不會留你的。

    “如果你最關心的是房貸問題,那就不要在倫敦想這個事。

    ”“如果你關心健康,那肯定有比倫敦更好的地方。

    ”“但我不能去别的地方。

    ”他們告訴我,“這個地方屬于我。

    ”我最經常聽到的就是這麼一句話。

     ◇◆◇ 無論如何,這部作品不是一幅固定的肖像畫;相反,它是倫敦的即時抓拍影像。

    我從來沒有搞清楚誰算得上倫敦人,誰不算。

    我不止一次聽到這樣的話:真正的倫敦人,是真正的考克尼(23),他們出生在可以親耳聽見老倫敦城内鮑爾鐘聲的地方。

    可又有人說:真正的倫敦人出生在可以親耳聽見M25高速公路上車鳴的地方。

    有人說倫敦人指在倫敦生活了許久的人——有人說至少70年,有人說52年,33年,11年,8年,2年,還有個人說是一個月。

    “可這一個月我過得很好呀。

    ”這位剛從英格蘭北部來的“新倫敦人”說,“麥克萊斯菲爾德(24)早被我忘在腦後了。

    ” 還有人告訴我,你如果想見到真正的倫敦人,得去海邊,他們現在全住在海邊。

    也有人說,真正的倫敦人現在已經滅絕了。

    還有一個英國國家黨(25)的活動積極分子在漢普斯特德高街上對我說:“外國人不能算倫敦人。

    ”有點尴尬的是,在說這個話之前,他給我講了個動人的故事,說他自己那位經曆過炮彈洗禮的父親從塞浦路斯(26)來到倫敦避難,最終被倫敦接納。

    考慮到他的政見,他講這個故事簡直沒道理。

    有人說,真正的倫敦人永遠不會支持曼徹斯特聯隊。

    “我隻知道一件事,”這會兒我們坐在克裡克伍德一家極度喧鬧的酒吧裡——“那就是,一個倫敦人永遠、永遠、永遠不會在倫敦西區那些該死的安格斯牛排店裡吃那種該死的牛排!”這個男人搖搖晃晃地說着,一手按在吧台上保持平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