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兩位永垂不朽的逝者:阿連德和聶魯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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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利都市外圍,那些規模龐大的貧民窟叫作“棚戶區”,某種意義上,這些地區也是“被解放的領土”——正如阿拉伯城市裡的“卡什巴赫”。

    棚戶區居民飽經貧窮曆練,發展出一套驚人的、迷宮般的文化。

    警察和軍隊若非考慮再三,絕不敢貿然進入這片窮人的蜂巢:在這些街區,一頭大象都能消失得無影無蹤,入侵者必定會碰上最獨特也最靈活機動的抵抗,老套的鎮壓手段将無處施展。

    民主制選舉期間,這一曆史條件讓棚戶區成為最關鍵的活動據點,因此,它們曆來叫政府頭疼不已。

    對我們而言,棚戶區同樣關鍵,因為我們要用紀實電影手法捕捉群衆對獨裁政權抱有怎樣的态度,對薩爾瓦多·阿連德又懷有怎樣鮮活的記憶。

     首先讓我們感到意外的是,對眼下與獨裁者纏鬥的國内年輕一代來說,流亡領袖的鼎鼎大名沒什麼意義。

    他們當然是英雄傳說裡的主人公,但對當下現實沒太大影響。

    雖然聽上去有些矛盾,但這一點恰恰是獨裁政府最嚴重的敗筆。

    本屆政府上台之初,皮諾切特将軍宣稱他的意志是持續掌握政權,直至把民主體制的最後痕迹從未來幾代人的記憶裡抹除幹淨。

    然而,他萬萬沒料到,自己的政權反成了這種滅絕企圖的犧牲品。

    不久前,一群智利年輕人僅憑石塊在街頭與警察對峙,這個群體搞地下武裝鬥争,參與秘密政治活動,想建立一個他們自己尚不清楚的新政體。

    年輕人的激進勢頭讓皮諾切特震怒,他氣急敗壞地叫嚷,說年輕人之所以激烈反對他,是因為他們對智利的民主一點兒概念也沒有。

     薩爾瓦多·阿連德的名字支撐着曆史。

    在棚戶區,對記憶中的阿連德的崇敬已經到了神化的程度。

    首先,我們最感興趣的方面,是了解人們的生活狀态、對獨裁的厭惡态度,以及他們富于想象力的鬥争方式。

    有關這一切,受訪者都由衷而坦率地回答,但答案總是離不開對薩爾瓦多·阿連德的懷念。

    各式各樣的證詞可歸結為一句話:“我一直投票給他,從來不投其他人。

    ”正因如此,阿連德一生中多次成為總統候選人。

    最終當選前,他曾開玩笑說,将來自己的墓志銘不妨用這句話:“這裡安眠着薩爾瓦多·阿連德——智利未來的總統。

    ”雖然連續四次被提名總統候選人後才最終當選,但阿連德此前也曾擔任衆議員和參議員,并多次連選連任。

    不僅如此,在漫長的議員生涯中,他曾擔任過智利這個狹長國度北起秘魯邊疆、南至巴塔哥尼亞的衆多省份的候選人。

    因此,他不僅了解祖國的每一寸土地、土地上的居民、居民的多種文化以及他們的苦難和夢想,也讓全國人民都熟識了血肉鮮活的他。

    跟那些隻在報紙和電視上露面或僅在廣播裡誇誇其談的政客不同,阿連德的政治生活在平民百姓家展開,他挨家挨戶巡訪,與人們直接而親切地交流,這種做法和他的實際職業“家庭醫生”是一緻的。

    他能洞悉人心,在政壇又有種近乎動物本能的直覺,這喚起了人們對他不易厘清的複雜情感。

    阿連德擔任總統後,某次遊行中,一位男子高舉一塊不尋常的标語牌站到總統座席前方,牌上寫道:“本屆政府爛得像屎,但它是我的政府。

    ”阿連德站起身為他鼓掌,走下來與他握手。

     在我們長途跋涉全國的行程中,沒發現有哪個地方未曾留下他的痕迹。

    總能聽到關于阿連德的掌故:有人說阿連德跟他握過手,有人說阿連德是他兒子的教父,有人說阿連德從他家庭院摘下樹葉,熬成湯藥替他治好了嚴重的咳嗽,或是為他謀了一份工作,又或是替他赢了一盤棋。

    阿連德碰過的東西全都變成了人們悉心保留的聖迹。

    在我們未曾留意的地點,人們會指着一把比其他器物保管得更精心的椅子,說道:“他曾在上面坐過。

    ”或者拿出幾件小手工藝品給我們瞧:“這是他送我們的禮物。

    ”一位十九歲的姑娘,已經生了一個兒子,當時也懷有身孕,她告訴我們:“我總是教育我兒子誰才是總統,盡管我自己不怎麼了解他,他逝世時我才九歲。

    ”我們問她,還有哪些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