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最初的失落:城市繁榮

關燈
市裡。

    街上盡是空白的面孔,什麼也不流露,連恐懼也沒有。

    于是我的心理狀态開始變了,忍不住想離開出租車,混迹于人群當中。

    埃萊娜給了我各種理智的警告,但因為怕被司機聽見,又不能表現得太突兀。

    我被不可抑制的情緒控制了,讓司機停車,下來,猛地關上車門。

     我顧不得宵禁将至,徑直往前走了不過兩百米,但頭一百米的見聞便足以讓我恢複對自己城市的記憶。

    我走過國家街,走過孤兒街,穿過整片已禁止機動車通行的步行街區——就像布宜諾斯艾利斯的佛羅裡達大街、羅馬的孔多蒂大道、巴黎的博布爾廣場和墨西哥城的玫瑰區一樣。

    這片街區是獨裁統治制造出來的另一樣傑作,盡管布置了供行人休憩閑談的長椅、閃耀歡樂光彩的霓虹、精心打理的花壇,但現實清楚說明了一切。

    隻有三三兩兩的人在角落裡交談,而且把聲音壓得很低,以免隔牆有耳,被獨裁政府分散各處的暗探聽見。

    有幾個攤販沿街兜售你能想得到的各色便宜貨,還有許多孩子向行人讨錢。

    然而,最引我注意的是那些福音派傳教士,他們向願意聽其胡謅的寥寥幾位行人推銷能帶來永恒好運的秘方。

    突然,在一個街道轉角,我跟一名巡警撞了個正着,那是我回國後碰見的第一個警察。

    他十分鎮定地從人行道的一頭踱到另一頭,而在孤兒街轉角的崗亭裡還有幾個警察。

    我的胃裡泛起一陣空落落的感覺,膝關節也有些不聽使喚。

    每次碰見警察,我都會産生這種反應,一想到這個就讓我惱火。

    不過,我很快發現,警察自己也很緊張,他們眼神疑慮地注視着來往行人。

    他們比我更加恐懼,這個發現讓我倍感寬慰。

    警察的疑慮是有道理的。

    我的智利之旅才開始沒幾天,地下抵抗組織就炸毀了那座崗亭。

     在我懷舊的中心 那裡全是我過往生活的核心記憶。

    那邊是令我難忘的電視台和視聽局的舊樓,我正是從那兒開始了我的電影生涯。

    再過去是戲劇學院,十七歲那年,我從外省趕來,參加了一場決定我人生的入學考試。

    那裡也是我們組織人民團結[1]政治集會的地方,我在那裡度過了最艱苦而意義非凡的歲月。

    再往前走,經過城市電影院,就在這裡,我第一次觀看了那批至今仍激勵我拍攝電影的大師之作,其中最難以忘懷的是《廣島之戀》。

    突然,有人哼唱着巴勃羅·米拉内斯[2]的名曲從身邊走過,就是那首《我将再次踏上聖地亞哥淌血的街》。

    這個巧合太意味深長了,我覺得如鲠在喉,幾乎克制不住。

    一陣侵入骨髓的顫抖讓我忘記了時間,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忘記了隐蔽潛伏的處境;那一瞬,我又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城市,變回了我自己。

    當時我真想用盡全力喊出自己的名字,告訴别人我是誰,為了争取回家的權利,我願意跟任何人作對。

    可我不得不克制這種不理智的沖動。

     宵禁前的最後一刻,我淚流滿面地返回酒店,看門人不情願地為我打開剛鎖上的大門。

    埃萊娜已在前台替我倆做了登記,現在人正待在房間裡,架起便攜收音機的天線。

    她看起來挺平靜,可一見我走進來,還是像一個典型的妻子那樣勃然大怒。

    她想象不出我幹嗎要冒無謂的風險,宵禁前獨自在街上遊逛。

    而我當時無心聽她訓斥,所以也表現得像一個典型的丈夫,砰地摔門而出,去找住在同一家酒店的意大利攝制組。

     下了兩層樓,我敲響了三○六房間的門。

    兩個月前在羅馬,我與意大利組領隊約定了冗長的口令,為了不說錯,我還暗自排練了好幾遍。

    一個半夢半醒的聲音——那是格拉齊雅熱情的音調,無須暗号,我一聽便知——從門裡問道: “誰呀?” “加百列。

    ” “還有呢?”格拉齊雅追問。

     “大天使。

    ”我答道。

     “是聖喬治和聖米迦勒?” 确認回答後,她的聲音非但沒平靜下來,反而顫抖得更厲害了。

    這真奇怪,因為在意大利我倆有過長談,她應當能分辨出我的聲音。

    然而,即便在我肯定地回答了大天使就是聖喬治和聖米迦勒之後,格拉齊雅還是要把暗語說下去。

     “薩爾科。

    ”她說。

     這是我在聖塞巴斯蒂安沒能拍完的影片《四季旅人》中一個人物的姓,而我應該回答其名。

     “尼可拉斯。

    ” 格拉齊雅是一位完成過艱巨任務、經驗豐富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