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與宰臣共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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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手之民,一朝鼓鑄,無故有數倍之恩,何憚而不為?雖日斬之,其勢不可遏也。

    往往鼓鑄,不獨闾巷細民,而多出于富民、士大夫之家,未期歲,而東南之小錢盡矣。

     錢輕故物重,物重則貧下之民愈困,而饑寒之患,此盜賊之所由起也。

    夫使民嗷嗷然,日望朝廷改法,此豈經久計哉?[44] 在1106年五月一次上朝時,徽宗問谏官詹丕遠對當十錢的看法。

    徽宗說:“當十并行,本以便民,今卻反為民害如此。

    非卿有陳,朕不知也。

    便直欲改作當三亦不難,隻遠方客人有積貨钜萬以上者,陡镌之,不無胥怨否?”詹丕遠回答說:“陛下行法要改,則草薙而禽狝之。

    或聖慮哀矜,恥一夫不獲,欲且改從當五亦可。

    ”徽宗接着說,王安石推出的政策專門為了營利,人們也會進行抱怨,這項政策可能與之類似。

    詹丕遠反駁說,蔡京不能與王安石相提并論,因為王安石從未涉足茶鹽專賣。

    [45] 在這段對話中,徽宗似乎是對當十錢持反對意見,但在幾個月後,蔡京重返京城,他還是說服了徽宗重新實施這一制度。

    1107年二月,蔡京命人使用熔毀私錢所得金屬鑄造刻有禦文的當十錢(圖11.2)。

    為了遏制鑄造私錢,蔡京懲辦了私自鑄造幾千萬貫銅錢的章綖,以儆效尤。

    這一案子後來在1107年牽連到很多東南地區的名人。

    [46] 蔡京第二次被貶時(1109年六月),發行當十錢的問題再次浮出水面。

    周行己的長篇奏疏可能就出現于這一時期。

    周行己是程頤的學生,他的大部分工作經曆都是教書,沒有擔任過太多實質性的官職。

    他認為,盡管政府看起來從發行大面值錢币中獲取了很多财富,但實際上并非如此: 臣竊計自行當十以來,國之鑄者一,民之鑄者十,錢之利一倍,物之貴兩倍。

    ……私鑄不已,則物價益貴,刑禁益煩。

    而物出于民,錢出于官,天下租稅常十之四,而籴常十之六。

    與夫供奉之物,器用之具,凡所欲得者必以錢貿易而後可。

    使其出于民者常重,出于官者常輕,則國用其能不屈乎? 周行己建議,政府可以收購京城五路的當十錢,用度牒、封号、鹽鈔和紙币對持有人進行補償。

    所有當十錢都回收後,政府就可以重新發行當三錢。

    他認為,這樣就能夠使物價趨于平穩,同時打擊鑄造私錢。

    宋朝政府在1110年的确發放了大量度牒(三萬份),但随着它們的價值下跌,也必然也會帶來一些問題。

    [47] 圖11.2 大觀年間(1107—1110)發行的一錢币、當二錢和當十錢大小對比,錢币上鑄刻的是宋徽宗的瘦金體書法。

    (作者拍攝) 1110年七月新上任的首相張商英也提出了建議。

    他提議從内藏庫和樞密院借用布帛、金銀和鹽鈔,用來收購全國的當十錢,為期六個月。

    兌換當十錢不能得到全部面值,隻能收回百分之三四十。

    張商英之所以提到内藏庫,是希望徽宗能為失敗的财經政策所導緻的部分損失買單。

    [48]等到所有的當十錢都收回後,僞造的私錢将被熔毀,用來鑄造一錢币,而真錢則可以重新進入流通,隻不過價值被視為三錢。

    關于這一問題,朝廷肯定争論了很久,因為徽宗直到1111年五月才宣布新的政策。

    徽宗在親自書寫的手诏中,強調了貨币穩定對于民衆和政府的重要性。

    近年來的失敗政策導緻物價飛漲,使有些人陷入貧困,同時誘使一些人私鑄假币。

    在廣泛進行商議後,徽宗決定改革貨币制度。

    政府和内藏庫将共同發行幾千萬貫的錢币,用來收購當十錢,每枚當十錢都以當三錢進行補償。

    [49] 張商英對徽宗動用内藏庫大加稱贊,但同時他也承認,情況并沒有完全按照預期的那樣順利發展: 陛下奮發英斷,慨然欲救錢輕物重之弊,一旦發德音,下明诏,捐棄帑藏數千萬缗錢寶,改當十為當三。

    令下之日,中外歡呼,萬口一辭。

    曆考史策,自二帝三王以來,未見如此之舉也。

    然而奸邪之在内者,密倡其說曰:‘不久必複舊,可蓄以待也。

    ’奸邪之在外者,曉民以掠美曰:‘當三則虧汝,當七則折中矣。

    ’是以小民聽而和之,令出五十日而猶未大孚也。

    伏望陛下固志不移,使正議卒行,奸邪愧服,而漸消其兇悍不平之氣。

    [50] 換句話說,張商英将徽宗動用内藏庫的行動稱為史上前所未有的善行,但他同時也承認,老百姓仍然因為在上繳錢币時不得不承受部分損失而心存不滿,很多人在觀望,看政策是否會再次改變。

    [51] 1112年,蔡京恢複首相職務時,重新設立了鑄監局,并發行夾錫錢,但沒有恢複當十錢。

    事實上,有一個知縣上疏提議恢複當十錢,這樣既能增加國家财富,又能為民衆帶來方便,但他因此被免官。

    1113年,在徽宗的一次朝會上,大臣宇文粹中說,有些官員認為難以維持一錢币的供應,因此,他們提議重新推出當十錢币。

    徽宗回答說:“有司直敢爾!當十錢改為三,尚且錢輕物重,豈可複為當十?自古利仄百不變法,利少害多,不若不為。

    ”[52] 那麼,從這件事情中,我們能了解到徽宗作為一位監管者的哪些特點呢?事實上,鑄币這件事徽宗并未親自參與,他隻是就這一問題寫了幾份手诏而已。

    [53]人們認為這件事的發起人是蔡京,而提出反對意見的是另外幾名大臣(趙挺之、張商英、沈畸等)。

    根據現存史料記載,徽宗在這件事上的貢獻似乎僅限于批準各種方案。

    不過,從徽宗與大臣們的一些對話記錄中,可以看出他了解正在實施的政策,而且十分在意民衆對政策的看法。

     徽宗本人對這些政策決定的貢獻,是他願意在蔡京被貶時廢止蔡京實施的措施,蔡京官恢原職時再恢複這些政策。

    考慮到這麼多人都與蔡京有矛盾,如果不這麼做,可能也很困難。

    過快地取消這些政策是否會帶來一些負面影響,對此,徽宗從未讓趙挺之或張商英認真考慮過。

    同時,蔡京1107年回到京城時,徽宗也沒有讓蔡京重新考慮,這些被取消的政策是否真的有必要完全恢複。

    也許徽宗過于認真地聽從了大臣的告誡,即統治者應當選擇合适的宰輔,然後任由他來處理事情。

     受信賴的宦官 在徽宗的時代,有個曆史教訓被廣為接受,即如果宦官掌握太多權力,就可能威脅到整個王朝。

    在漢代後期和唐代後期,宮廷宦官控制了接近皇帝的機會,大臣若想在朝中有發言權,就不得不與宦官結盟。

    宋代的官員常常瞧不起宦官,認為他們的地位和傭人差不多。

    皇帝與宦官的接觸比較多,對他們不會一味排斥,而是認為其中有些人是可以利用和信賴的。

    為了避免宦官控制朝廷,宋朝開國之君對宦官人數及職責都作出了限制。

    然而,宦官的人數似乎還是在逐漸增加,13世紀的一位作者認為徽宗時宦官已超過了一千人。

    [54] 有兩個宦官最得徽宗尊重和信任。

    童貫一直晉升到軍隊的最高職位,梁師成則負責宮廷文書及徽宗收藏品的順利進展。

     梁師成在宮中最初是在賈詳的書藝局當差。

    賈詳死後,梁師成開始掌管睿思殿的文字外庫,負責皇帝的進出文件,包括徽宗的禦筆手诏。

    蔡絛曾寫道,在文字外庫,“使臣若楊球等掌之,張補等點檢,小閹三四人主出納用,寶以付外”。

    (楊球和張補在诙諧詩方面與徽宗有密切的交流,他們的名字在第十章出現過。

    )徽宗對梁師成很滿意,在1109年的科舉中授予他進士功名。

    每當有書法作品送入皇宮,梁師成和蔡京都是首先來進行鑒定的專家團成員。

    梁師成後來被提拔為秘書省總管,在職期間,他建議收集碑文的拓片。

    此外,他還參與了徽宗的許多建築工程,包括明堂和艮嶽。

    徽宗在艮嶽完工後所寫的《禦制艮嶽記》中,對梁師成的組織能力大為贊賞:“師成博雅忠荩,思精志巧,多才可屬。

    ”[55] 與梁師成相比,童貫擔任的公職更多,因此,我們對他的職業生涯也了解得多一些。

    在北宋時期,宦官在軍隊中擔任官職已形成了傳統。

    [56]在徽宗第一次見到童貫時,童貫好像還隻是一個内侍,但到了1102年徽宗登基後不久,他就派童貫前往杭州,監管為皇宮收集古書古畫的事宜。

    在那之後,童貫更多地參與了軍隊事務,主要是在西部和西北部的邊界地區。

    他知道宋朝的一個主要對手是遼,因此,在1111年,童貫作為派往遼國的使團成員,希望對那裡有更多的了解。

    [57]從遼國返回時,他的官銜和影響力均開始穩步上升。

    1112年二月,他被授予武将中的最高職務太尉。

    蔡京對童貫的升職很不滿意,試圖說服徽宗重新考慮對童貫的恩典。

    史料記載,1111年童貫出使遼國時,蔡京正退隐杭州,他強烈認為童貫不是合适的人選,因此上表徽宗,對童貫的能力提出質疑。

    但徽宗回複說,童貫在西部地區戰役中表現出色,赢得了很高的聲譽,遼國皇帝特意點名要見他。

    1116年二月,童貫被任命為簽署樞密院事,成為首位擔任宰輔的宦官。

    直到1123年,他一直位居宰輔,品銜與官職也不斷得到升遷。

    有筆記記載,蔡京經常向徽宗抱怨,不應當給予宦官這麼高的榮譽,但徽宗對此未加理睬。

    顯然,童貫喜歡出征打仗,因為他并沒有以自己的朝廷官職為由一直留在京城。

    1119年,童貫率領軍隊與西夏作戰。

    [58] 徽宗對待童貫就如同朝中的文官或武将一樣。

    1104年,童貫在青唐戰役中取得了第一場大勝仗,徽宗賜給他一件禦制書法,一篇用自己獨特的瘦金體抄寫的《千字文》,現藏上海博物館(參見圖11.3)。

    [59]和其他幾個宦官主管一樣,童貫有時也會被派去監管一些重要的建築工程。

    他是負責修建延福宮的部分設施的五名大宦官之一。

    1113年延福宮竣工不久,他又被派去為徽宗的一位皇子修建府邸。

    [60] 圖11.3 徽宗以瘦金體抄寫的《千字文》(篇尾部分),1104年賜予童貫。

    (上海博物館收藏) 徽宗顯然也很喜歡童貫的繪畫。

    在徽宗編撰的《畫譜》中,有十個宋朝宦官的作品被收錄在内,童貫是其中之一。

    根據對童貫的記錄,他是從父親(也許是收養他的宦官)那裡學的繪畫。

    他的父親還收藏了崔白、易元吉和郭熙等同時代畫家的一些作品。

    據說童貫作畫是為了自娛自樂,“作山林泉石,随意點綴,興盡則止”。

    《畫譜》以通常用于文人畫家的語言描述他的繪畫風格:“大抵命思潇灑,落筆簡易,意足得之自然耳,若宿習,而非求合取悅也。

    ”[61] 與長期得寵的其他人一樣,童貫和梁師成也激起了人們的怨憤,徽宗聽過大量對童貫和梁師成等宦官的彈劾。

    翟汝文是負責徽宗收藏古玩的官員,據說他向徽宗奏告,梁師成為了擴建一座花園,逼迫普通百姓賣掉田地和墓地。

    梁師成知道後很生氣,說服首相将翟汝文貶出京城,擔任一個縣級小官。

    1120年,周武仲向徽宗奏告杭州地區爆發的一次大饑荒,将饑荒歸咎為宦官們在當地的同黨。

    此外,差不多與此同時,還有一位太學生朱夢說連續向徽宗呈遞奏疏,認為“宮中奢侈,内侍亂政”。

    他指責說,腐敗的宦官為修建花園強奪百姓土地,賣官鬻爵,而且公然行賄。

    [62] 但這些譴責似乎都未能動搖徽宗對梁師成和童貫的信任。

    畢竟,早期的宋朝皇帝也收到過類似的警告,要他們防備宦官。

    [63]直到徽宗統治的最後一刻,他一直都很信任童貫和梁師成。

     在徽宗統治後期,對宦官權力偏見最少的評價也許是蔡絛,因為他所處的位置有利于觀察到正在發生的事情,盡管我們也應該意識到,将責任推到宦官身上可以轉移對他父親的一部分批評。

    蔡絛看到,在徽宗統治時期,宦官的權力不斷增大。

    最初,文官與宦官并沒有太多的接觸,但自從1113年或1114年起,徽宗将更多的決策權力轉移到内廷,開始使用更多的禦筆手诏,并讓宦官負責文件的運轉。

    蔡絛認為,童貫逐步控制了軍隊,而梁師成開始掌管一些曆來由主要大臣負責的事務,如此一來,這兩位宦官就合起來控制了朝中所有的文武事務,連宰相也要讨好梁師成。

    蔡絛還提到了與其他宦官結盟的官員,包括何和王仍。

    他還指出,王安中和王黼對梁師成言聽計從。

    官員必須通過宦官才能觐見徽宗,而各部門之間也為了得到宦官的好感而相互争鬥。

    蔡絛說,蔡京于1120年緻仕後,對這些變化感到很悲傷。

    徽宗也看到事态開始失去控制,于是找了一些理由将馮浩等幾位宦官處死,而史書上并沒有說明是什麼理由。

    但蔡絛認為,不幸的是,對宦官的威懾措施未能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