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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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然後看電視。

    他們不知道拉斯穆斯白天都做些什麼,不過很明顯,他幾乎足不出戶。

     其中有一天,拉斯穆斯跟他們借了車,到阿爾維卡拜訪賈蓓拉與蜜,他高中時期最親密的朋友。

    晚上9點,他打電話回家,表示要在蜜家裡過夜。

     莎拉簡直不知道該如何自處,這跟她事先想好的完美劇本截然不同。

     拉斯穆斯直到隔天傍晚才回家,回家後也沒有表現得比較平易近人一些。

     父母免不了會問問賈蓓拉與蜜的近況,拉斯穆斯隻是草草應付了事,說蜜在多慕斯咖啡屋找到工作。

    多慕斯咖啡屋就是他們高中時最常喝咖啡、聊心事的地方。

    今年夏天,她準備到南美洲旅遊半年,所以現在拼命打工,一心要籌足旅費。

     他又說賈蓓拉申請了新聞學院,運氣還不錯,被錄取了。

    秋天她就要搬到斯德哥爾摩,開始全新的生活。

     然後,話題又用完了。

     拉斯穆斯禮貌地謝謝父母幫他準備晚餐,把碗盤堆到流理台上,然後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盯着電視機看。

     哈拉德坐在拉斯穆斯旁邊,留莎拉一人洗碗。

     突然間,她好像終于受夠了,把刷子狠狠一扔,濺起一堆水花,沖進客廳,關掉電視機,高聲吼道:“你是哪根筋不對?” 拉斯穆斯與哈拉德詫異地望着她。

     “你現在給我好好講清楚,你到底哪根筋不對!一定有問題!你這該死的小子,現在給我講清楚,否則我就打死你,打到你講出來為止!” 她使盡全力掐住拉斯穆斯的胳臂,就是要讓他覺得痛。

     “莎拉,你行行好,冷靜一點!”哈拉德在旁邊不安地勸阻。

     “我絕對不會‘冷靜一點’!”她繼續尖叫,“絕不!” 拉斯穆斯用力掙脫,站起身來。

     “該死!這一切真是爛爛爛爛透了!”他吼道。

     “什麼?很好,你這小混賬,有種别走!”莎拉勃然大怒,“你竟敢羞辱我們!” 拉斯穆斯想抗議。

     “瞧瞧你幹的好事!無聊的老爸老媽隻會待在這該死的科彭鎮上這間又破又醜的屋子裡——你是不是這樣想的?你可憐的老父老母,從小拉拔你長大不說,還得把你服侍得無微不至,就怕你他媽的出了什麼三長兩短,怕稍微不順你的意思,怕你從此不回家!該死!” 莎拉畢竟不習慣罵髒話,罵完,她放聲大哭起來。

    拉斯穆斯聽得心煩,索性把耳朵捂起來。

     “莎拉!你最善良了,行行好……”哈拉德簡直是在哀求她。

     “我一點都不善良!夠了!”莎拉大吼,“現在叫拉斯穆斯給我說清楚!” “沒事!什麼事也沒有!”這下換拉斯穆斯尖叫,雙手食指緊緊塞住耳朵,沖進自己的房間,砰的一聲重重關上門。

     莎拉簡直快氣炸了。

     她跌坐在沙發上,雙手緊緊抱在胸前,咬着嘴唇。

    整個晚上她都保持着這個姿勢。

     他們清楚地聽到了,拉斯穆斯用鑰匙從房間裡将門上鎖。

     哈拉德靜靜地走回廚房,獨自收拾剩下待洗的碗盤。

     過了一會兒,哈拉德小心翼翼地走到拉斯穆斯房間前,敲了敲門,問他要不要喝點什麼。

    他站在門口靜靜地聽了一會兒,然後走回客廳,坐在莎拉身旁。

    她還是保持着同一個坐姿,雙手緊緊抱在胸前。

     兩人靜靜地坐着,眼神沒有交會,隻是默然地直視前方。

     然後,哈拉德開口說話,聲音無比輕柔:“嗯,詳細情況我真的不知道,但聽起來,這小子一直躲在裡面哭。

    ” 隔天早上,兩人蹑手蹑腳地起床,開始準備生日蛋糕與禮物。

    兩人耳語着,輕聲地争吵着,還沒有就何時叫醒兒子達成共識。

    自拉斯穆斯兩歲起,每逢他生日,類似的争執就要重複一次。

    昨晚才發生那樣的事,現在該如何是好?是讓他繼續睡下去,還是該把他叫醒,祝他生日快樂? 哈拉德買了一隻腕表,莎拉則為拉斯穆斯買了一雙全新的手套,以及美國著名女歌手貝蒂·米勒的新唱片。

    上高中第一年,拉斯穆斯在阿爾維卡電影院看了《歌聲淚痕》,從此迷上了貝蒂·米勒,如癡,如醉,如狂。

     他們隻能希望,這一切精心安排不要被昨晚那場無謂的争吵給毀了。

    莎拉和拉斯穆斯在争吵後彼此就沒再說過話。

    他從房裡将門反鎖,最後莎拉隻好上床睡覺。

    她畢竟也是人,也會累,也需要休息。

     不過她還是為此輾轉難眠了一整晚。

     現在,咖啡已經煮好,早餐的三明治已端上桌,剛烤好的丹麥酥皮點心熱騰騰地擺在桌上。

    每次家裡有人過生日,都一定會吃酥皮點心。

    哈拉德在一旁起音,試唱着生日快樂歌。

     莎拉手上端着裝有蛋糕、點心與咖啡的小托盤,走在前面,哈拉德拿着禮物走在後面。

    在這個家裡,永遠隻有兩人組成這短短的慶生遊行隊伍,永遠由莎拉走在前面擔任領隊與指揮,哈拉德走在後面充當後衛儀隊。

     “祝他長命百歲……”他們唱着,來到拉斯穆斯門前。

    莎拉側身退到一旁,她手上端着沉重的托盤,實在不方便開門。

     哈拉德轉動把手,才發現門還是反鎖的。

    拉斯穆斯怎麼可以整晚都将房門反鎖?哈拉德心中邊抱怨,邊敲門,活像個旅館服務生。

     等待開門時,他們繼續唱着:“祝他長命百歲……” 拉斯穆斯一定是一時大意,沒發現房門整晚都是反鎖着。

    聽到他們在外面唱着生日快樂歌,一定會趕忙從床上爬起來,幫他們開門的。

     但拉斯穆斯在裡面一點動靜都沒有。

    他們像傻瓜一樣站在緊閉的門外,歌唱完了,現在尴尬了。

    他們總不能再繼續唱一輪,繼續等吧? 哈拉德更用力地敲門,但聲音依舊輕柔:“小拉斯穆斯,你起床了嗎?” 莎拉試着改用央求的口氣:“可愛的拉斯穆斯,媽媽手上的托盤好重,你幫幫忙,現在讓我們進去吧!” 房裡還是一片死寂。

     哈拉德這下可火大了,手握拳,用力敲門,吼道:“你聽好,現在給我開門!你到底要怎麼樣?我說現在就給我開門!” 裡面還是沒反應。

     莎拉終于開始哭起來,淚如雨下,哽咽着:“我跟你爸爸多想幫你慶祝生日……你竟然……這樣對我們!我不……不懂,你怎麼……怎麼可以這樣!” 這時,鑰匙在鎖頭裡轉動,門忽然開了。

     但是,就在兩人冷靜下來想重新唱生日快樂歌時,拉斯穆斯搶先開口。

    他的口氣相當陰沉,像在指控他們似的。

     他隻穿着内褲,站在小時候房間的地闆上,眼睛哭得紅腫,整張臉充滿倦意,顯然徹夜未眠。

    他的聲音充滿了恐懼,但是異常堅決。

     “我是同性戀。

    好了,現在你們知道了吧。

    ” 對啊,沒錯,他們聽到了這個詞,但這是什麼意思? 兒子的這段自白到底是什麼意思? 孤獨,如陰影般晦暗的存在,社會的棄兒,老來膝下無子,然後是更深沉、更無可救藥的孤獨。

    一個牢不可破的惡性循環。

     這些,莎拉都心知肚明。

     20世紀50年代初期,莎拉還在護專就讀,有次課堂上來了一位丹麥籍教授,主講性扭曲與各種異常越軌行為。

    他說,這些病征都可視為生物學上的亞種,與基因缺陷、精神病、犯罪傾向、歇斯底裡症狀、手淫等迹象密不可分。

    尤有甚者,這種年輕人還會被同性戀者盯上。

    這些老賊的人生早已全毀,無臉在社會上見人,竟然還貪圖年輕人健美青春的肉體…… 整堂課上,莎拉一想到這些可悲又可惡的病人,就感到渾身不自在。

    她何嘗不知道,這些病人對自己的困境早已無力自拔,終其一生隻能活在缺陷中。

     晦暗,徹底枉費的人生。

     後來,她甚至認識了一個同性戀者,而且還與他有過深入的接觸。

     在那場客座演講一年後,她在烏普薩拉一所學校内擔任護士,認識了一位優秀的年輕男士。

    他名叫艾根,是學校的班導師,聰明、幽默又有魅力。

    兩人交往了好一陣子。

     雖然他比她年長幾歲,言行舉止卻還像個小男孩,總是那麼禮貌、體貼、謙虛,從不咄咄逼人、吹牛或粗魯地對待别人。

     他常對她獻殷勤,卻從沒想與她發生任何性行為。

     “我們就把這種好事留給婚姻吧。

    ”他老是這樣打趣,每次談到這件事,都會意味深長地眨眨眼。

     老實說,艾根是她有生以來遇過的最理想的男性。

     随後,海貝裡性醜聞案(1)爆發,各大媒體大篇幅報道醜聞的同時,連帶揭出了斯德哥爾摩地區各個同性戀幫派與小集團。

    各種傳言與耳語四處流傳,甚至一路牽連到内閣高層。

    然後,艾根,她的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