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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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出那個字,沒辦法說出那個字。

     說出口,就等于接受、默認這悲慘的事實。

    她絕不會這樣做!她死都不接受,死都不承認! 不,她真的不了解。

     最後,她盡了全力,把一句話說完:“看來,情況不太妙。

    ” 在那一瞬間,兩人凝眸相視。

    然後,她的老伴轉過身去,快步離開廚房。

     “你要去哪裡?”莎拉的叫聲聽起來驚恐不已。

     但他跟她一樣,不願意,更無法回答,無法說出那個字。

     他勉強開口:“我沒辦法……” 然後,艱難地把話說完:“好悶,我……需要透透氣。

    ” 房屋後方是一座低丘,森林就從這裡開始向外延展。

    哈拉德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幹什麼,他隻是一直走,一直走。

     走出房屋,踏上那座低丘。

    他現在隻意識到,自己必須到森林裡去。

     他蹒跚,摸索前行,踉跄了一下,看不見自己究竟腳踏何處。

     他哭着,嗚咽着,淚流滿面,從未感到如此孤獨,無依無助。

     淚水就像斷線的珍珠不斷落下,他無法抑制,隻能任其漫流。

     他那與衆不同,時而難以理解,時而特立獨行,至親至愛的兒子。

     現在,病魔牢牢攫住了他的兒子,張開惡心的血盆大口,将他像龍蝦一般,生吞活剝,又吸又吮。

     然而,出于内心的恥辱,他竟不能放聲尖叫,不能與任何人談起這件事,不能求助,隻能獨自忍受所有痛苦。

     他如何能夠承受?無比孤獨,無依無助。

     他在維姆蘭深不見底的密林中蹒跚前行,腦海突然想起《聖經》中一段詩篇:“我從絕望陰暗的深淵前來,遠離沮喪,遠離無助,遠離恥辱……” 不幸的是,等待他們的不是寬恕,不是恩典,更不是救贖。

     等待他們的,隻有永無止境的欺騙。

     對他們而言,上帝已死。

     在前方等待他們的,隻有深不見底、陰暗、潮濕、散發着沼澤尖石等腐朽氣味的濃密森林。

     哈拉德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完全不知道該往何處去時才停下腳步。

    他擡頭仰視從樹梢透出的天空:烏雲密布,幽暗沉郁。

     他搖搖頭,卻又不知道自己究竟對誰搖頭。

     對他們而言,上帝已死。

    沒有上帝,更沒有救贖。

     此刻,他正站在離家數百公尺外,在一望無際的密林深處。

    他突然聽見兒子稚嫩、歡愉、清脆的聲音。

     “爸爸,你怎麼了?你看起來好難過。

    ” 拉斯穆斯就站在他身旁,一如往常,眯着眼睛,偏着頭,好奇地瞧着他。

    哈拉德難掩悲痛地望着自己的兒子。

     拉斯穆斯究竟幾歲?8歲還是9歲? 一切仿佛還是昨天的事,但遺忘的速度實在太快,快到使人措手不及。

     “沒事,我沒事。

    ”哈拉德歎了口氣,努力使自己看起來不那麼悲痛。

    他不想讓兒子擔驚受怕。

     拉斯穆斯皺了皺眉頭。

     “你看到那頭白麋鹿沒有?” 哈拉德感到困惑不已,四處張望着。

    眼下,除了自己、兒子,還有密不見底的樹林之外,再也沒有其他東西。

     “沒有,我沒看到。

    ” “它們不常出現的。

    ”兒子冷靜地說道。

    然後,隻剩下哈拉德孤單一人,獨自留在深林之中。

     本傑明走回拉斯穆斯身旁,緊握住他的手。

     “你一定要挺住,哈拉德和莎拉很快就來了。

    ”他柔聲說。

     他已經無法确認,拉斯穆斯是否聽懂他所說的話。

     此刻,他們已與聖靈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