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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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恩總是被凍得半死,這就是他對博戶斯漫長嚴冬所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

     多年後,他和一群新朋友住在斯維蘭路的同志公寓内,他就是這樣對他們形容博戶斯的寒冬的。

     真冷。

    海面的濕氣與寒意穿透每一面牆壁、每一間隔離病房。

     他們已經用醜陋的亮色壁磚包覆起古老的木屋,但收效甚微,反倒是壁磚受到濕氣與黴菌影響,顔色變得灰暗,甚至彎曲龜裂。

     陶德伯父非常小氣,盡可能不燒柴火,不用壁爐取暖,然後非常僞善地告訴母子倆,在陰涼的房間才會睡得安穩。

     廚房使用電爐,客廳裡還有功能正常的壁爐。

    房間裡也有暖氣設備,不過隻有最冷的時候才能使用。

     “如果感覺冷,就多加一件毛衣。

    ”媽媽這麼跟他說。

     結果,萊恩把他所有的毛衣都套在身上,還是一樣着涼了。

     陶德伯父一天到晚咕哝着,說萊恩真是個娘娘腔,要是他媽媽繼續縱容他,他永遠不會“變大人”。

     萊恩真是骨瘦如柴。

     海洋就像寒冬一樣,輕易地穿透他單薄的身軀。

     海洋與寒冬就像一對兄弟。

    寒冬的風輕輕一吹,他就像稻草人般被吹散開來;冰冷的海浪襲來,他轉瞬間就化為冰柱。

     “老天,我自己的小孩才不會這樣,整天自怨自艾。

    ”陶德伯父成天碎碎念。

     這倒是真的,格特和楊從不抱怨他們會着涼,倒不是因為他們毅力過人。

    一來,他們本來就自閉到極點,從不說話;二來,他們身材魁梧,不像萊恩個頭小小,瘦得隻剩皮包骨。

     有時候,格特就是這樣嘲笑萊恩,邊嘲笑邊抱住他,使勁摩擦他的胳臂和背部,讓他覺得溫暖一點。

     這段故事,倒不像人們先入為主想象的那樣:兩個異父異母的壞哥哥以強淩弱,欺負新弟弟。

    事實正好相反。

     格特和楊也許永遠不會真正了解萊恩,但必要時他們一定會保護他。

     他們堅決地保護他,沒有絲毫妥協的空間。

     搭校車時,他們就坐在他旁邊;在學校裡,他們挺身對抗霸淩萊恩的人,看到他被欺負,馬上沖上前猛力還擊。

     也許陶德伯父曾經私下跟他們這樣講過:“你們這個新小弟,活像個女孩子。

    你們要保護他,不要讓他被欺負。

    ” 有那麼一次,楊甚至為了萊恩當着全班人的面放聲大哭。

    那是秋天的事了,萊恩在塔努姆小學的第一個學年。

    下課時間,楊班上的幾個男生結夥欺負萊恩;楊使出渾身解數,奮力對抗霸淩者,保護自己異父異母的弟弟。

    事後,楊又怒又氣,竟然當場在教室裡哭出來。

    這下子,原本還在一邊納涼看戲的女老師也不得不問他,到底怎麼回事。

     “我要他們放過我弟弟!”楊邊啜泣邊咬牙切齒地說。

     事情過後,楊班上其他同學才告訴萊恩楊所說的話。

     他稱萊恩是他的親弟弟。

     不容否認,萊恩恨透了住在芮索島上的歲月,他讨厭陶德伯父,讨厭那個家,但他并不恨自己異父異母的兄弟。

     楊是陶德伯父最小的兒子,卻是父親最得力的助手。

     每天大清早,他們得坐船出海釣青花魚,總是楊負責把哥哥搖醒;每次要動手捕比目魚或其他種類鲽魚時,都是他負責撒網。

    他總是焦慮萬分,催促哥哥快點,仿佛在漁船上的表現生死攸關,他不能讓爸爸失望。

     楊似乎非常鄙棄青少年的稚嫩感,一直想早點變成大人,一直想擁有像大人一樣粗糙多繭的手掌和飽經風霜的面容。

    他一點都不羨慕弱不禁風的美少年,一心隻想快些變成成年人。

     成年。

    身材魁梧,多毛又粗壯結實的臂膀,還有墨色濃密的胡須。

     楊隻比萊恩大兩歲,走起路來卻越來越沉穩緩慢。

    不論大小事,楊都努力仿效父親,學他的舉手投足,像他一樣吐口水,模仿他面露不悅的樣子,學他用右臂拄在餐桌桌面上,右手掌托在耳朵上,不耐煩地舀着飯菜。

    父親還會向後朝椅背一靠,雙手抱住後頸,這樣就表示吃飽了。

     以前,他就像浪裡白條般矯健活潑,但現在他再也不戲水了。

    曬太陽和戲水都是娘兒們愛玩的遊戲,都是養尊處優的夏季泳客愛做的事。

     印象中,陶德伯父從來沒下過水,萊恩有點懷疑捕魚的繼父是不是旱鴨子。

    此外,他總是着裝而行。

    夏天他的臉曬得黝黑,活像棕色皮革;但罩在毛衣與襯衫下的皮膚其實相當蒼白,一如冬雪。

     楊也學着爸爸的榜樣。

    記住,别跟那些隻有夏天才到這裡的遊客一個樣,漁夫可是要靠這活兒養家糊口的。

    看到他們這副德行,這種衣着、舉止、體态,他隻是搖頭歎息。

     哼,嬌生慣養的都市人! 追根究底,遊客多半是都市人,都市人除了口袋裡多幾個臭錢以外,一點價值都沒有。

    他們會特地花一堆錢,大老遠跑來住在濕熱不堪的漁村小屋和裝潢簡陋的家庭旅館。

    這些從挪威、哥特堡和斯德哥爾摩來的家夥都一個樣,都是娘娘腔,辦公室坐太久,不耐風吹日曬的窩囊廢。

    他們其實啥都不會,卻自以為了不起。

     楊想追随父親的腳步,當個讨海人。

    他堅定地希望自己的生命能夠循着父親的典範,跟着陶德爸爸在船上捕魚。

    對,就從現在開始,直到地老天荒…… 美中不足的是,格特才是家中的長子。

    換句話說,他才有權利繼承父親的職業,包括捕蝦船在内的所有家産。

     楊不是繼承人。

     格特與楊迥然不同。

     格特向來與其他人迥然不同。

    他最大的秘密就是“多話”。

     在他們這樣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