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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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恩和媽媽繼續住在芮索島上,但已經搬出了樓上的套房。更準确地說,萊恩冬天還是住在樓上,但隔年夏天,套房就租給另一個來自哥特堡的家庭。

    現在,輪到新搬進來的家庭每天提着10公升的水桶到井邊打水,然後踩着陡峭不穩的階梯将水扛上樓來。

    萊恩和媽媽随時都可以就近從樓下的水龍頭取水。沒錯,這樣很好,但與萊恩從此支離破碎的生活相比,根本微不足道。

    第一年最是難熬。

    8月,開學在即,芮索島上的遊人頓時消失無蹤,空蕩蕩的,幾無人迹。原本看似無邊無際的夏日,突然就從斷崖上直直墜落。

    一切都毀了,而且毀得徹底。

    夏季像松開的篩子一般開始漏水。他們周遭的綠地開始轉為深色,仿佛正在曆經變性手術,從女性變成男性。太陽也越來越慵懶,每天上班的時間越來越晚。空氣一開始似乎變得清新許多,但随後就露出冷酷的真面目。

    草原與沼澤地的石楠變成一片濃烈的紫色。陶德伯父說,石楠暗示着死亡。經過該死的陶德伯父這麼一提醒,萊恩再也不覺得石楠有什麼好看,隻覺得可悲。

    所有的夏季小屋、出租套房與水邊的船屋現在全都空了,清掃過後全鎖上了門,或是當成儲藏室使用。

    秋天意味着淡季,島上的書報攤也歇業了,店主安妮卡早已将櫃台窗簾拉上。冬季,島上還營業的商店隻剩下位于小村中央的合作社,營業時間從周一至周五。

    突然間,整座島上竟然無處可去,更無事可做。

    夏季的泳客早就打包好行李,回到哥特堡、斯德哥爾摩和奧斯陸的家,過着都市生活。他們帶走的可不隻是蛙鞋、充氣艇和毛巾而已;夏季的暖熱陽光與柔和的熏風,也被他們一并打包塞進汽車後座的行李箱,帶着一如初到此地時的逍遙輕松離開。

    萊恩被留在島上,與他做伴的隻剩越來越短的白晝,還有越來越漫長的黑夜。

    随之而來的是陰郁的秋雨,涼意仿佛可以鑽入骨髓深處。他們一早醒來才發現,濕冷的秋風早已取代夏日溫暖的熏風。秋風非常善妒,冷冷地将曾經璀璨的花瓣與一度翠綠的枝葉刮落,好像學校裡的小混混盡情地折磨手無縛雞之力的同學。邪惡的秋風迫使留在島上的人們卑躬屈膝,低頭而行。

    他們的小天地,随着夏去秋來變得更加狹窄。雨後的石頭表面濕滑不已,萊恩和媽媽再也不能爬到石頭上悠閑地野餐、曬太陽。他們也不能靠近水邊,因為海水變得冰冷又刺骨,根本不能戲水。他們為小艇蓋上一層防水布,底部朝上停放着。

    媽媽已經打開天窗說亮話:她不想再一個人了。

    就算有萊恩在,她還是感覺自己無比孤獨,無依無助。

    他也意識到,這不僅僅跟陶德伯父有關。媽媽對整座芮索島抱着幻想,她一直想要真正屬于這座小島,她想一直待在這裡。

    就算她嘴硬不願意承認,她其實還是不快樂。萊恩看得出來,她努力強顔歡笑,裝出一副自由自在的模樣。

    看着媽媽這樣艱苦奮鬥,努力想達成不可能實現的幻想,萊恩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遷就她。

    過去她曾經保護過他。現在,輪到他保護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