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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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如履薄冰,保持注意力。

     他會整晚保持清醒。

     除了他,沒有人保持清醒。

     陶德伯父、媽媽,還有樓上的房間。

     媽。

     母親的形象突然變得模糊不清,痛楚再度襲來,他無法看見她。

    喉頭一片幹燥,吞咽時就是一陣刺痛。

    難以呼吸,幾乎要窒息而死了。

     他想放聲尖叫,卻叫不出聲。

     他們再也不能告訴他,要耐心承受一切痛楚。

    他沒别的選擇了。

     管他還有沒有耐心。

     他再也叫不出來了。

     他等着他們在拂曉時分前來,将他帶走。

    就到那裡去。

     等着他的是解脫,還是審判? 他躺在床上,啜泣着,努力想呼吸,無法入眠。

     他等着腳步聲,卻又畏懼傳來的腳步聲。

     他等着另一頭傳來砰的推門聲。

    他很怕推門聲。

     那扇有着小隔窗的白門。

     那扇白門會先通往一道互鎖門,然後是另外一扇門。

    絕對不能同時開啟這兩道門。

     那些醫療人員必須在兩扇門之間完成清洗與換裝工作,然後才能進來處理他。

     保護需要被保護的人、事、物。

     他躺在床上,等着他們破門而入,用嗎啡将他麻醉。

    不知道他們到底想對門做些什麼?他猜想他們可能請了鎖匠,可能直接用斧頭把門劈開,或者擰開接縫處的螺絲,然後将門鈎上?總之,他真的不知道他們會怎麼做。

     但是,他們一定會破門而入,然後找到他…… 他等着他們大駕光臨。

     終其一生,他都在等着他們出現并将他處理掉的那一刻。

     他已為自己的罪孽付出了代價。

    他是否承受了應有的、足夠的懲罰,沒有人知道。

    但現在他就快要解脫了。

    漫長的贖罪即将告一段落,上帝将會接納他,将他一把擁入懷中——即便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會是饒恕,還是更嚴厲的審判。

     秋去冬來,歲月流轉,萊恩長大了。

    他已經10歲了,小學四年級剛結束。

    他是個快樂又惹人憐的小男孩。

     媽媽剛打電話給開家庭旅館的亞倫先生,告訴他,他們的火車幾點鐘會到站。

     島上還沒有完善的電話網絡,所有的電話都必須先轉給總機小姐麗莎。

    整座島上,隻有這間家庭旅館和最有錢的幾個農民家裡才有電話機。

    大部分時候,大家必須親自拜訪麗莎,才能撥打或接聽電話。

     麗莎每天的上班時間是上午9點到下午1點,休息四個小時,再從傍晚5點工作到晚上8點。

    想要接聽或撥打電話的人必須配合總機的開放時間,而且很顯然地,麗莎一定竊聽了每一通電話。

    她就像耶稣基督一樣,是每一段對話的“沉默的聽者”。

     學校結業式後的隔天早上,他們一如往常,準備動身前往芮索島。

    但這次媽媽命令萊恩,把他所有的衣服都打包帶上——冬季大衣、毛線帽、手套,通通帶着!還有他的書、課本,還要用大箱子打包他的樂高玩具。

     往年他們從沒帶這麼多的東西,但她又不跟他解釋,為何這次要帶上一堆行李。

    行李實在太多,重到他們沒法自己搬,啟程那天早上還得特别早起趕到車站,寄送打包完畢的行李。

     媽媽向他說明,這個叫“托運”。

     他們要将行李“托運”。

    萊恩非常喜歡他新學到的這個詞,不隻反複高聲念了好多遍,還把這個詞直接寫進練習簿。

    他心想,一定要記清楚,搞不好學校老師上課抽考拼寫,就會考到這個詞。

     把行李托運後,他們一如往常在十号月台上車。

    萊恩掏出練習簿,一陣寫寫畫畫。

     媽媽隻是坐着,靜靜地看着他。

     接近午餐時間,列車停在南泰利耶站休息,附設餐廳的車廂開放了。

    媽媽請他吃薄煎餅和冰激淩,然後告訴他:今年開學後,他們不會回斯德哥爾摩了。

    從秋天起,他們一年到頭都會住在芮索島上。

     一開始萊恩還沒搞懂她是什麼意思,興高采烈。

    随後,他開始理解她的話,忍不住大哭起來。

     他們在餐車裡,衆目睽睽,但萊恩還是放聲大哭,全然不顧車廂裡那些叔叔阿姨對他側目而視。

    他突然感到悲從中來,喉嚨、嘴巴、鼻子與眼睛一時間被悲痛塞得滿滿的,薄煎餅頓時變得索然無味。

     他吃着冰激淩和薄煎餅,他平時最喜愛的兩樣食物。

    他的生活變得支離破碎,他卻還在吃這些東西,讓這一切更顯得諷刺、哀戚。

     萊恩滿嘴塞着已經索然無味的薄煎餅,他感到悲從中來。

     火車駛過鄉間,鐵軌轟隆作響,平交道的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