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爾斯泰傳 一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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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糟的是,他們明白自己所做的事,并且為之痛悔,但他們無法禁阻自己不做。

    書中特别表出一種無可支撐的宿命底情調,這宿命壓迫着受苦的人與使人受苦的人——例如這典獄官,充滿着天然的慈善,對于這獄吏生活,和對于他的羸弱失神的女兒一天到晚在鋼琴上學習李茲(Liszt)底《匈牙利狂想曲》,同樣的厭惡;——這西伯利亞城底聰明善良的統治官,在所欲行的善與不得不作的惡之間發生了無可解決的争鬥,于是,三十五年以來,他拼命喝酒,可是即在酒醉的時候,仍不失他的自主力,仍不失他的莊重,——更有這些人物對于家庭滿懷着溫情,但他們的職業逼使他們對于别人毫無心肝。

     在各種人物底性格中,缺乏客觀真實性的,唯有主人翁奈克呂杜夫底,其故由于托爾斯泰把自己的思想完全寄托在他身上。

    這已經是《戰争與和平》與《安娜小史》中最著名的人物,如安特萊親王,比哀爾o勃蘇各夫,萊維納等底缺點,——或可說是危險。

    但他們的缺點比較的不嚴重:因為那些人物,在地位與年齡上,與托爾斯泰底精神狀态更為接近。

    不像在此,作者在主人翁三十五歲底身體中,納入一個格格不入的七十老翁底靈魂。

    我不說奈克呂杜夫底精神錯亂缺少真實性,也并非說這精神病不能發生得如此突兀。

    但在托爾斯泰所表現的那人物底性情禀賦上,在他過去的生活上,絕無預示或解釋這精神病發生底原因:而當它一朝觸發之後,便什麼也阻擋不住了;無疑的,對于奈克呂杜夫底不道德的混合與犧牲思想底交錯,自憐自歎與以後在現實前面感到的驚懼憎厭,托爾斯泰曾深切的加以标明。

    但他的決心絕不屈服。

    隻是以前那些雖然劇烈究屬一時的精神錯亂,和這一次的實在毫無關聯。

    什麼也阻不住這優柔寡斷的人了。

    這位親王家裡頗富有,自己也受人尊重,對于社會底輿論頗知顧慮,正在娶一位愛他而他亦并不讨厭的女子,突然決意放棄一切,财富,朋友,地位,而去娶一個娼妓,為的是要補贖他的舊愆:他的狂亂支持了幾個月之久,無論受到何種磨煉,甚至聽到他所要娶為妻子的人繼續他的放浪生活,也不能使他氣餒。

    ——在此有一種聖潔,為杜斯退益夫斯基底心理分析能在暗晦的意識深處,能在他的主人翁底機構中,發露出它的來源的。

    但奈克呂杜夫絕無杜斯退益夫斯基式人物底氣質。

    他是普通人物底典型庸碌而健全的,這是托爾斯泰所慣于選擇的人物。

    實際上,我們明白感到,一個十分現實主義的人和屬于另一個人底精神錯亂并立着;——而這另一個人,即是托爾斯泰老翁。

     本書末了,在嚴格寫實的第三部分中更雜有不必要的《福音書》般的結論:在此又予人以雙重原素對立着的印象——因為這個人信仰底行為顯然不是這主人翁底生活底論理的結果。

    且托爾斯泰把他的宗教參入他的寫實主義亦非初次;但在以前的作品中,兩種原素混合得較為完滿。

    在此,它們同時存在,并不混合;而因為托爾斯泰底信心更離開實證,他的寫實主義卻逐漸鮮明而尖銳,故它們的對照愈顯得強烈。

    這是年紀底——而非衰弱的——關系,故在連續的關節上缺少婉轉自如。

    宗教的結論絕非作品在結構上自然的結果。

    我确信在托爾斯泰底心靈深處,雖然他自己那麼肯定,但他的藝術家底真理與他的信仰者底真理絕沒有完滿的調和。

     然而即使《複活》沒有他早年作品底和諧的豐滿,即使我個人更愛《戰争與和平》,它仍不失為歌頌人類同情的最美的詩,——最真實的詩,也許,我在本書中比在他别的任何作品中更清楚地看到托爾斯泰底清明的目光,淡灰色的,深沉的,“深入人底靈魂的目光”,它在每顆靈魂中都看到神底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