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是非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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際上是有好處的,所以有一份功勞卻可以得到二份的美譽;見識淺薄的小人不知道自己占了便宜實際上是一種損失,所以自誇其功,結果功勞和名譽一起損失了。

    由此看來,不自誇有功的,實際上是真正的誇功;不争名奪利的,實際上是名利雙收;對敵方有所讓步的,其實是戰勝了對方。

    正是由于這個道理,春秋時的郤至善于擡舉别人,實際上壓倒了别人,名望顯得更高;王叔愛争高低,結果被迫出逃他國;蔺相如用引車回避的辦法戰勝了廉頗;寇恂因為不和賈複争鬥,得到了比賈複賢明的美譽。

    物極必反,這就是君子常說的‘道’。

    ” [正方:]《孝經》上說:“居家過日子,能治理得井井有條,那麼這個人的治家之道同樣可以用到為官之道上。

    ” [反方:]漢高祖的參謀郦食其落魄時,都不能養家糊口。

    東漢名臣陳蕃說:“大丈夫應當掃除天下,怎能隻留心收拾屋子這些瑣事呢?” [是曰:]公孫弘曰:“力行近乎仁,好問近乎智,知恥近乎勇。

    知此三者,知所自理,知所以自理,然後知所以理人。

    天下未有不能自理而能理人者也。

    此百代不易之道。

    ” [非曰:]《淮南子》曰:“夫審于毫厘之計者,必遺天下之數;不失小物之選者,惑于大事之舉。

    今人才有欲平九州、存危國,而乃責之以閨閣之禮,修鄉曲之俗,是猶以斧剪毛,以刀伐木,皆失其宜矣。

    ” [是曰:]商鞅謂趙良曰:“子之觀我理秦,孰與五大夫賢乎?”趙良曰: “夫五羖大夫,荊之鄙人也,聞缪公之賢,而願望見,行而無資,自鬻于秦容,被褐飯牛。

    缪公知之,舉之牛口之下,而加之百姓之上,秦國莫敢望焉。

     今君之見秦也,因嬖人景監以為主,非所以為名也。

    ” [非曰:]《史記》曰:“蔺相如因宦者缪賢見趙王。

    ”又曰:“鄒衍作《談天論》,其語宏大不經,然王公大人尊禮之。

    适梁,梁惠王郊迎,執賓主之禮;如燕,昭王擁帚先驅。

    豈與仲尼菜色陳、蔡,孟轲困于齊、梁同乎哉?” 衛靈公問陳于孔子,孔子不答;梁惠王謀攻趙,孟轲稱太王去邠。

    持方柄欲納圓鑿,其能入乎?或曰:伊尹負鼎而輔湯以王;百裡奚飯牛,缪公用霸。

    作先合,然後引之大道。

    鄒衍其言雖不軌,亦将有牛鼎之意乎? [是曰:]陳仲舉體氣高烈,有王臣之節;李元禮忠平正直,有社稷之能。

     陳留蔡伯喈以仲舉強于犯上,無禮長于接下。

    犯上為難,接下為易,宜先仲舉而後元禮。

     [非曰:]姚信雲:“夫臯陶戒舜,犯上之征也;舜理百揆,接下之效也。

     故陳平謂王陵言:‘面折庭譯,我不如公;至安劉氏,公不如我。

    ’若犯上為優,是王陵當高于良、平,朱雲當勝于吳、鄧乎?” 【譯文】 [正方:]西漢大臣公孫弘說:“身體力行近于仁,勤學好問近于智,能知廉恥近于勇。

    明白這三條原則,就懂得怎樣修身自律了。

    知道如何修身自律,就會知道怎樣管理别人。

    大底下還沒有不能管理自己反而能管理别人的人。

    這是百世不易的真理。

    ” [反方:]《淮南子》說:“能把毫厘之差算得一清二楚的人,一定忽略對天下形勢的了解;對小事一點也不放過的人,對于大事就會感到困惑不解。

     如果現在有人胸懷平九州、救危國的大志,不讓他去成就大事,反而拿類似三從四德的禮儀來要求他,讓他學習遵守民情風俗,這就好比拿斧頭割汗毛。

     用寶刀伐樹木一樣不近情理。

    ” [正方:]商鞅問趙良:“你看我治理秦國,與百裡奚相比誰賢明?”趙良回答道:“百裡奚是來自荊楚的普通百姓,他聽說秦缪公賢明,就發願去拜見,但去秦國又沒有路費,于是把自己出賣給秦國的客人當奴隸,穿着破衣爛衫給人家喂牛。

    秦缪公知道後,把這個喂牛的人提拔起來,官拜左相,位尊身顯,秦國人都不敢仰視他。

    現在你被秦王任用,是通過秦王的侍從景監,不是因為你有名聲才被重用的呀。

    ” [反方:]《史記》說:“蔺相如是由于有宦官缪賢的推薦才被趙王起用的。

    ”又說:“鄒衍作了一篇《談天論》的文章,誇大其辭,荒誕不經,然而王人大人們照樣尊重他。

    鄒衍一到魏都大梁(今開封),魏惠王就去郊外迎接他,以賓主之禮款待他;到了燕國,燕昭王親自打掃道路歡迎他。

    孔丘受困于陳、蔡,面帶饑色;孟轲受困于齊、梁,那種可憐巴巴的情景怎能和鄒衍相比呢?衛靈公向孔子請教兵法,孔子一言不發就離去了;魏惠王準備攻打趙國,想聽聽孟子的意見,孟子卻建議他讓出一片土地給趙國。

    這就好比要把方木棒打入圓榫眼——格格不入啊!” 還有另一種說法:“伊尹善長烹調,扛着鼎去拜見商湯,後來終于輸佐商湯一統天下。

    百裡奚給人喂牛,秦缪公起用他後,成就了霸業。

    可見要幹一件事,就得先把原來事收起來,然後把原來的道理用之于偉大的事業上來,這樣才會成就大事。

    鄒衍的學說雖然不正統,但也隐含着施展報負的深意呀!” [正方:]東漢時的陳蕃性格高傲剛烈,具有帝王之臣的節操;李元禮忠誠正直,具有治理天下的才能。

    蔡邕認為陳蕃敢于冒犯龍顔,李元禮對待下屬平易近人。

    冒上最難,善于待下較易,因此陳蕃應當排名在先,李元禮排名在後。

     [反方:]晉人姚信說:“臯陶戒告虞舜,這是冒犯國君的表現;虞舜善于總理百官,這是平易待下的效用。

    所以漢丞相陳平對王陵說:‘在君王面前直言敢谏,據理力争,我比不上你;至于說到鞏固劉氏政權,你就比不上我了。

    ’如果認為敢于犯上最高,那麼王陵當然要高于張良、陳平,劉秀的直臣朱雲也要勝過吳漢和鄧禹了。

    這樣說合适嗎?” [是曰:]《史記》曰:“韓子稱:‘儒者以文亂法,而俠士以武犯禁。

    ’二者皆譏,而學士多稱于世。

    至如以術取宰相。

    卿大夫,輔翼其世主,固無可言者。

    及若季次、原憲[季次,孔子弟子,未嘗仕,孔子稱之。

    ]讀書懷獨行,議不苟合當世,當世亦笑之。

    今遊俠,其行雖不軌于正義,然其言必,其行必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厄困,羞伐其德,蓋亦有足多者。

     且緩急,人之所時有也。

    虞舜窘于井廪,伊尹負于鼎俎,傅說匿于傅岩,呂尚困于棘津,夷吾桎梏,百裡奚飯牛,仲尼厄匡,菜色陳、蔡,此皆學士所謂有道仁人也,猶遭此災,況以中材而涉近代之末流乎?其遇害何可勝道哉! 而布衣之徒,設取予然諾,千裡誦義。

    故士窮窘而得委命,此豈非人之所謂賢豪者耶?誠使鄉曲之俠,與季次、原憲比權量力,效功于當代,不同日而論矣。

    曷足小哉!” [非曰:]《漢書》曰:“天子建國,諸候立家,自卿大夫以至庶人,各有等差。

    是以人服事其上,而下無觊觎。

    孔子曰:‘天子有道,政不在大夫。

    ’百官有司,奉法承令,以修所職,越職有誅,侵官有罰。

    然故上下相順,而庶事理焉。

    周室既微,禮樂征伐,出自諸候。

    桓、文之後,大夫世權,陪臣執命。

    陵夷至于戰國,合縱連橫,力政争強。

    由是列國公子,魏有信陵,趙有平原,楚有春申,皆藉王公之勢,競為遊俠,雞鳴狗盜,無不賓禮。

    而趙相虞卿棄國捐君,以固窮交魏、齊之厄;信陵無忌竊符矯命,殺将專師,以赴平原之急,皆以取重諸候,彰名天下。

    扼腕而遊談者,以四豪為稱首。

    于是背公死黨之議成,守職奉上之義廢矣。

    及至漢興,禁綱疏闊,來之匡改也。

     魏其、武安之屬,競逐于京師;郭解、劇孟之徒,馳骛于闾閻,權行州域,力折公候。

    衆庶榮其名迹,觊而慕之,雖陷刑辟,自與殺身成名,若季、路、仇、牧,死而不悔也。

    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失矣,’非明王在上,示之好惡,齊之以禮法,人曷由知禁而反正乎?古之正法:五伯,三王之罪人也;而六國,五伯之罪人也;夫四豪者,六國之罪人也。

    況于郭解之倫,以匹夫之細微,竊殺生之權,其罪也,不容于誅矣!” 【譯文】 [正方:]司馬遷在《史記·遊俠列傳》中說:“韓非子認為讀書人以舞文弄墨來敗亂法度,俠士以武力挾持而觸犯禁令。

    這兩種人都受到韓非子的批評,可是有學識的人卻常常稱贊他們。

    那些以權術來謀取宰相、卿大夫的人,輔佐他們那個時代的君王,他們的事迹都已記載在史書裡,當然沒什麼好說的了。

    至于象孔子的弟子季次(季次堅決不做官,所以孔子很贊賞他) 和原憲,本是窮人家的子弟,勤奮讀書,胸懷超凡脫俗的德行,不肯與世沉浮,當時的人也譏笑他們。

    當代的遊俠之士,其行為雖然與傳統的法治觀念相抵觸,然而他們言必信,行必果,一旦答應别人就說一不二,甯肯犧牲自己的生命,也要援救危難中的正人君子,辦了好事決不自吹自擂。

    這些行俠仗義的人,确實也有值得贊美的地方啊!再說,人生在世,危難困苦、走投無路的情況說不定會在什麼時候發生,就連許多賢人都免不了,如從前舜的父親要害他,在他打井的時候掩埋了井口,把他困在了井裡;伊尹曾是有莘氏送嫁娘到殷湯的陪臣,是個廚師,背着做飯的鼎,借向成湯講烹饪技術時才受到賞識;傅學是個在傅岩這個地方打土牆的奴隸;姜太公曾被困在壁高林深的滋泉以釣魚聊度時光;管仲曾被齊桓公囚禁;百裡奚經給人家喂過牛;孔子在匡地受困,在陳、蔡兩國挨過餓。

    這些人都是讀書人所稱道的有道德、有修養的仁人志士,都免不了遭受這樣的苦難,更何況中等之材而又處在這種末世呢?他們所遇到的災難真是一言難盡啊!身處這種亂世,作為一介平民的遊俠,自己給自己立下濟世救人、一諾千金的行為準則,行俠仗義的英名傳頌四方。

    所以,每當善良正直的人們走投無路的時候,就希望得到他們的幫助,而他們也不惜為之舍身赴難,這不是和人們所稱頌的聖賢豪傑一樣嗎?即便是鄉間村俚的普通俠義之士,同季次、原憲這樣的賢德之士比較起來,就其對當今社會的作用而言,也不是能同日而語的。

    所以俠義之士在信義和功德方面的意義,怎麼可以輕視呢!” [反方:]班因在《漢書》中卻反對司馬遷的這一看法,他說:“天子和諸候建立國家,從卿、大夫到老百姓,自上而下,都要有等級差别。

    因此,人們才馴順地忠心敬上,基層的人也不敢有非分之想。

    孔子說:‘天子統治有道,天下太平,那麼國家的政權就不會落在士大夫手中。

    ’百官各有其職,守法聽令,以盡其職責,越權被誅,侵犯受罰。

    這樣才會上下和順,把事情治理好。

    周王室衰微時,禮樂制度和征伐叛逆的決策權落在了諸候手裡。

    齊桓公、晉文公之後,大夫掌握了國家大權,臣僚替天子發号施令。

    這種衰敗的情況到了戰國時代,又是合縱,又是連橫,諸侯各國競相用強權和武力征伐稱霸。

    于是各國的公子——魏國的信陵君、趙國的平原君、齊國的孟嘗君、楚國的春申君,都借着王公的勢力,收羅遊俠,使雞鳴狗盜之類的事屢屢發生,老百姓不得安甯,而他們卻受到了各國君主的禮遇。

    趙國的丞相虞卿抛棄國家的利益去救他的患難之交魏齊;信陵君魏無忌竊取虎符假傳國王的命令,讓朱亥用錐殺死了将軍晉鄙,奪取軍權,去為平原君趙勝解救被包圍的趙國。

    他們就是用這種欺上瞞下的方式得到諸候的器重,因此而揚名天下。

     人們在慷慨激昂地談論起大俠來的時候,都把信陵君、平原君、孟嘗君,春申君推崇為首領。

    這樣一來,就形成了背棄國家、結黨營私的局面,而忠守職責,為國效力的大義就被破壞了。

    等到漢代統一天下後,實行無為寬松的國策;這種不良風氣沒有得到徹底糾正。

    魏其候窦嬰和武安候田蚡這些人,在京城中互相競争誰家的死士更強;郭解、劇孟之類,在街頭巷尾橫沖直闖,騷擾民衆,他們的勢力可以達到郡縣城鄉,公侯王子對他們都得卑躬屈膝。

     許多老百姓把他們當作大英雄,對他們羨慕不已。

    這些人即便是身犯國法,铛锒入獄,還自以為能揚名後世,有如季布、子路或李牧一類的勇士,死而無悔。

    曾子說:‘國王喪失治理天下的總則,那麼人民就會長時間的妻離子散。

    ’如果不是明智的國上當政,向全國人民講清好壞的标準,然後用禮法來統一人們的思想和行動,人們哪裡會知道國家禁止的是什麼,從而走上正道呢?古代的正确看法是:對于象堯、舜和文王,春秋五霸就是罪人,而六國是五霸的罪人,以此類推,信陵君等四豪就是六國的罪人。

    何況象郭解這一類遊俠,以一個卑微的匹夫,竊取了生殺大權,他們的罪過,縱然是殺頭都太客氣了!” [是曰:]《屍子》曰:“人臣者,以進賢為功;人主者,以用賢為功也。

    ” 《史記》曰:“鮑叔舉管仲,天下不多管仲之賢,而多鮑叔之能知人也。

    ” [非曰:]蘇建常責大将軍青曰:“至尊重而天下之賢士大夫無稱焉。

    願觀古今名将所招選擇賢者。

    ”大将軍謝曰:“自魏其武安之厚賓客,天子嘗切齒。

    彼親附士大夫,招賢黜不肖者,人主之柄也;人臣奉法遵職而已,何與招士?”其為将如此。

     [議曰:]此一是一非,皆經史自相違者。

    ] 【譯文】 [正方:]《屍子》說:“人臣以推薦賢者為有功;人主以任用賢者為有功。

    ”《史記)說:“鮑叔牙舉薦管仲;天下人很少贊美管仲,而是稱贊鮑叔牙有知人的才能。

    ” [反方:]蘇建經常責備大将軍衛青:“你自高自大,使得天下的賢士大夫都不稱頌你,希望你象古今名将那樣招攬、選拔德才兼備的人。

    ”大将軍衛青抱歉地說:“自從魏其候、武安候大宴賓客,招賢納士以後,天子曾對此非常憤怒。

    親近士大夫,招攬賢士,罷黜不肖之人,那是人主的權力;做為人臣,隻要依法履行自己的職責就可以了,何必要去招賢納士呢?”衛青做為漢武帝的大将軍,終生都是這麼做的。

     [以上所列舉的一正一反的命題,都是從經史典籍中摘錄出來的自相矛盾的立論。

    ] 班固雲:“昔王道既微,諸候力政,時君事主,好惡殊方,是以諸家之術,蜂起并作,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馳說,取令諸候。

    其言雖殊,譬猶火水相滅,亦能相生也。

    仁之與義,敬之與和,事雖相反,而皆相成也。

    ” 《易》曰:“天下同歸而殊途,一緻而百慮。

    ”此之謂也。

     【譯文】 班固說:“從前王道衰微,諸候各國竟相鞏固自己的政權,由于當時各國的君主好惡不同,因而使諸子百家的學說蜂擁而起。

    他們各執己見,大力宣揚自己的理論觀點,并且到處遊說,争取讓諸候采納。

    他們的學說雖然各不相同,但就象水與火的關系一樣,相滅而又相生。

    仁和義,敬與和,雖然相反,然而它們卻都相輔相成。

    ” 《周易》說:“天下人們的目标是一緻的,而達到共同目标的途徑卻有各種各樣;天下的真理是同一的,而人們思考、推究真理的思維方式和表述方式卻是千差萬别的。

    ”《周易》所說的正是這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