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反經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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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由是觀之,善人不得聖人之道不立,盜跖不得聖人之道不行。

    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則聖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矣。

    ——[反仁義也。

     議曰:昔仲由為邵宰,季氏以五月起長溝。

    當此之時,子路以其私秩粟為漿飯,以饷溝者。

    孔子聞之,使子貢往覆其飯,擊毀其器。

    子路曰:“夫子嫉由之為仁義乎?”孔子曰:“夫禮,天下愛天下,諸侯愛境内,大夫愛官職,士愛其家。

    過其所愛,是曰侵官。

    ” 漢武時,河間獻王來朝,造次必于仁義。

    武帝色然難之,謂曰:“湯以七十裡,文王以百裡,王其勉之!”王知其意,歸即縱酒。

     由是言之,夫仁義兼濟,必有分乃可。

    故屍子曰:“君臣父子,上下長幼,貴賤親疏,皆得其分曰理。

    愛得分曰仁。

    施得分曰義。

    慮得分曰智。

    動得分曰适。

    言得分曰信。

    皆得其分而後為成人。

    ” 由是言之,跖徒之仁義非其分矣。

    ] 【譯文】 從董卓這類人對有文化學識的人都知道籠絡利用看來,仁義禮智信這些原則,好人要想成功,需要用來做依據;壞人要想成功,也不能違反這些原則。

    可是天下到底好人少,壞人多,所以好人用這些原則做好事,給天下衆生帶來的利益少,壞人用這些原則做壞事,給天下衆生帶來的災禍就多了。

     這就是仁義的反作用。

     我們再舉例來讨論這個問題。

     [從前孔子的學生子路去邵這個地方做行政長官,當時魯國的政權掌握在季家手裡,季氏想在五個月内開通一條運河。

    這對老百姓來說,太苛刻了。

     而這條運河正好在子路管轄的行政區内,為了鼓勵民工幹活,子路就掏自己的腰包,還把家裡的糧食弄來做飯給大家吃,以補工程費用的不足。

    孔子聽到這個消息後,馬上派子貢去,把子路做好的飯倒掉,把鍋竈、飯碗毀掉。

     子路大發脾氣,跑回去找孔子吵架:“你天天教導我們做好人好事,教我們行仁義,現在我這樣做了,你又叫子貢來搗亂,是不是嫉妒我們呀?”孔子說:“子路,你好胡塗啊中國的文化倫理是什麼你知不知道?當皇帝的人說他們愛普天下的老百姓,是因為他們把天下當作是自己的;當諸侯的說他們愛境内的老百姓,是因為他們把自己所管轄的領地當作是自己的;當了大夫的,隻管自己職責範圍以内的事;普通老百姓,隻愛自己的妻子兒女。

    如果超過了各自的範圍幹預别人的事,雖然你一片好心,也不得好報,因為你侵犯了别人的權力。

    ” 漢武帝的時候,封在河間的獻王劉德到長安朝見漢武帝,穿着打扮、言談舉止、進退起居都很規矩,很得體,很有禮貌。

    漢武帝看到以後,場面上裝出贊許的樣子,内心卻很不高興,于是對獻王說:“湯武當年起來鬧革命,根據地不過才七十裡大,文王也不過是以方圓百裡的地方打的天下。

    你現在管的地方,比他們造反時的領地大多了。

    好好幹吧!” 獻王聽了這幾句話,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回去以後,沉緬酒色,一天到晚喝的爛醉如泥,表示胸無大志,以此告訴漢武帝:這一下你總該放心了吧? 我不過是個酒色之徒,哪能跟湯武、文王相比? 由子路和獻王這兩個故事看來,要行仁義、表愛心,普遍地幫助别人,愛部下,愛集體,也要知道自己的本分才行。

    一旦超越了自己的職權範圍,不但行不通,而且會招惹禍患。

    所以戰國時的法家屍佼在他的著作中說:“君臣父子,上下長幼,不論貴賤親疏,人人都要守本分,這就是理。

    對别人能恰如其分地表現愛心,就是仁;恰如其分地施舍,就是義;恰如其分地使用自己的思慮計謀,然是智;恰如其分地做事,就是适;恰如其分地說話,就是信。

    總之,一言一行都要曉得自己的本分,都要适可而止,才可以說是成熟了。

    ”由這個道理看來,前面所說的強盜雖然也講仁義道德,所謂“盜亦有道”,但在做人的基本原則上,他是錯誤的,因為他不守本分。

    ] 由是言之,夫仁義禮樂、名法刑賞、忠孝賢智之道,文武明察之端,無隐于人,而常存于代,非自昭于堯湯之時,非故逃于桀纣之朝。

    用得其道則天下理,用失其道而天下亂。

     [孫卿曰:羿之法非亡也,而羿不世出;禹之法猶存也,而夏不代王。

    故法不能獨立,得其人則存,失其人則亡矣。

     《莊子》曰:宋人有善為不龜手之藥者,代以汧澼絖為事。

    客聞之,請買其方百金。

    客得之以說吳王。

    越人有難,吳王使之将。

    冬,與越人水戰,大敗越人,裂地而封。

    能不龜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汧澼絖,則其所用之異。

    ] 故知制度者,代非無也,在用之而已。

     【譯文】 綜上所述,孔孟所标榜的仁義禮樂也罷,法家所提倡的名法刑賞也罷,忠孝賢智這些做人的基本原則,文韬武略、審時度勢這些世俗才智的運用,每家的思想,每一種法制,都是天地間的真理,并沒有向哪些人隐瞞,向哪些人顯露。

    盡管時代變了,而真理還是代代都存在的,并不是說在三代以前,仁義道德因是聖明時代就自動出來了,到了夏桀、商纣,因是昏亂時代,仁義道德就故意離開了人類社會。

    問題在于每個時代的領袖人物怎樣去運用,用得好就天下大治,用得不好就天下大亂。

    一治一亂,全在于人。

     [荀子說:“古代羿的思想政策并沒有遺失,隻不過羿在中年就死了,沒有繼續下去;大禹的文化法制都還存在,但因沒有接班人,沒有繼承下來。

    ” 問題就在這裡。

    任何法律、思想、體制、主義、法規,本身不能獨立存在,而要靠人去運用,用得好就存在,用得不好就消亡。

     《莊子》這本書裡講的一則寓言正好說明了這個道理。

    宋國的一家人,有一祖傳秘方,冬天塗在手上不生凍瘡,皮膚不會皲裂。

    這家人靠這個秘方世世代代漂布為生。

    有人路經這裡,聽說這家人有此秘方,提出用一百兩金子買他們的秘方。

    客人買到手後,就去南方遊說吳王。

    吳越地處海疆,守衛國土,主要靠海軍。

    他遊說吳王成功,做了吳國的海軍司令,替吳國練兵。

     到了冬天,吳越兩國發生了海戰,吳國的水兵塗了他的不皲之藥,不怕冷,不生凍瘡,結果打敗了越國,此人因之立了大功,割地封候。

    同樣一個不生凍瘡、不皲手的藥方,有的人用來封候拜将,而守着這個方子的那家人卻世世代代給人家漂布。

    ] 由此看來,同樣一個東西,人的聰明才智不同,用法不同,效果就有天地之别。

    所以任何思想,任何制度,不是有沒有,而在于用與不用和會用不會用。

    會用,就能求名得名,求利得利;不會用,就隻有世代倒黴了。

     【按語】 古今中外,不要說已成曆史遺迹的大大小小的國家無法統計,就是作為國家的政體又有多少類型呢?氏族公社、奴隸制姑且不說,光現代化的政治體制就有民主立憲制、君主立憲制、共和制、民主制、聯邦制、邦聯制、多黨制、一黨制..雖然可以說,随着人類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的進步,人類的社會制度、政治體制也呈逐級進步的狀态,如從奴隸制、封建制、資本主義到社會主義,後者總比前者文明、進步。

    但是任何一種社會制度和政治體制,都不能說是最完美的。

    不僅如此,任何一種制度,随着時代的發展,都要逐漸暴露其弊端,直到最後走向反面。

    這就是《反經》一書主體思想的基本出發點。

    《反經》一書的整個着眼點也全在這個“反”字上,因為宇宙間的萬事萬物,随時随地都在變,立場不同,觀念就兩樣。

    因此,有正面一定有反面,有好必然有壞。

    歸納起來,有陰就一定有陽,有陽一定有陰。

    陰與陽在哪裡?當陰盛的時候,陽的成分一定涵在陰的當中;當陽盛的時候,陰的成分也一定涵在陽的裡面。

    我們做一件事情,好的時候,壞的因素已經有種子因素在好的裡面了。

    譬如一個人春風得意,得意就忘形,失敗的種子已經開始種下去了;當一個人失敗時,所謂失敗是成功之母,未來新的成功種子,已經在失敗中萌芽了。

    重要的在于能不能把握住成敗的時間機會與空間形勢。

     其次所謂“反”,是指任何一件事,沒有絕對的好壞,因此看曆史,看政治制度,看時代的變化,也沒有什麼絕對的好壞。

    就是我們拟定一個辦法,處理一個案件,拿出一個法規來,針對目前的毛病,是絕對的好。

    但經過幾年,甚至經過幾個月以後,就變成了壞的。

    所以真正懂了其中道理,知道了宇宙萬事萬物都在變,第一等人曉得要變了,把握機先而領導變;第二等人變來了跟着變;第三等人變都變過了,他還在那裡罵變,其實早已經事過境遷了,他是被時代遺棄了。

    反經的原則就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