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妨父”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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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德國醫生,相信西藥。

    那段時間她對我特别好,家裡也特别做這做那的給我吃。

    我被隔離在那個大房間裡,雇了一個德國醫院的特别看護照顧我,當然是很貴,前前後後,為那場病花了六百大洋。

     住到大房間,是母親抱我過去的,我摟着她脖子,有氣無力的,還說話,說生病真好。

    母親聽着,眼淚就下來了。

    後來病好了,我因為那段時間的特殊待遇,又說,生病真好。

    母親瞪我一眼說,别瞎說! 母親對我一直都是很嚴肅的,所以我怕她,我姐敢跟她吵架,我不敢,她教訓我我從不敢回嘴。

    我犯了錯,母親要打,都是讓我把手伸出來,拿尺條子打。

    打得不重,象征性的。

    每次我都趕緊搶先說,“下次不了”,“再不敢了”。

    我姐沒怎麼挨過打,每次還沒打呢,她已經尖叫起來了。

     母親最要我守規矩,比如吃飯,隻許吃面前盤子裡的菜,不許亂伸筷子,到對面搛菜更是不行的。

    别人搛菜給我,她都讓回去;讓我吃海參,她說我不吃;往我碗裡搛松花蛋,她說我不喜歡……其實我嘴一點不刁,什麼都吃的,我想她是怕我不懂規矩讓人看低了我們。

    在大家庭裡,遺下一點口實都會被扯到“姨太太”上面去——姨太太養的嘛。

     雖然都是庶出,我和我哥我姐又不一樣,我哥被寵不用說,我姐因是母親自己帶的,也比較慣,我在家裡是地位最低的。

    家裡人時常笑着說起,說是每逢吃雞,我哥和大公主吃腿,我姐吃雞胸肉,輪到我,隻有吃雞皮的份。

    事實上有雞吃就不錯了,母親是但凡像樣點的菜都替我讓回去的,我因此常常覺得沒吃飽——是真的吃不飽。

    經常别人給東西,我就吃,這又是母親不許的。

    我哥老拿好東西給我吃,有時正吃着,母親見了,就問,哪來的?我說,哥給的呀。

    我哥做什麼都對,誰都說不得的,母親聽我理直氣壯的,有時就罵我,說我這是“狗仗人勢”。

    若是吃了下人給的,那就真生氣了。

     下人吃飯都是等我們吃完之後,有專給他們的菜,再加上主人的剩菜。

    其實也蠻不錯的,我常在他們桌邊轉來轉去的。

    他們逗我,讓我喊他們一聲,比如“來鳳姐”,就讓吃一口;“喊‘張奶奶’,不喊‘張媽’”——平常年紀大的女用人都是喊“張媽”“王媽”——我照她們說的喊了,就喂我一口。

    母親知道了,就說,你就是賤。

    就是因為經常不飽,我老惦着吃,對吃的事情印象也深。

    祭祖時吃得特别好,要做一桌菜,影像挂起來,牌位請出來,一桌菜擺在前面。

    祭祖完了,菜就端到飯廳去吃。

     其他事情上,母親對我不滿的也多了。

    她認定我哥我姐是能讀書的,我不用功,而且笨(我的确是貪玩,不大用功),一直都是這印象。

    家務活、伺候人之類,她從來沒覺得我姐應該會,反正她會讀書,事實上我姐一輩子都不會做家務,基本上也沒做過。

    我就不同了,她覺得應該會,她就教過我怎麼給人捶腿(她是給娘捶過腿的),怎麼伺候人,還有各種家務。

     有什麼事,她都是跟我姐說,跟我姐商量,她覺得我是什麼也不懂的,直到我姐上了燕京,走了以後,母親沒人說話了。

    不僅母親,娘因為大公主嫁了人,也覺得家裡冷清,我于是也成了家裡的一号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