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畫家與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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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藝術圈首屈一指的人物。

     龍鎮正朝這邊走過來。

    曹洵亦解下背上的畫筒,小心地打開,又小心地将藏在裡面的畫取了出來。

    他的動作很慢,生怕一個不小心損傷了畫布。

     龍鎮站在距離曹洵亦一米之外的地方,待後者展開油畫的一角,他擡起手,示意保安趕人。

     “龍老師,我是美術學院畢業的曹——”保安拽開了他,曹洵亦沒能說全自己的名字。

    龍鎮沒有看他,仿佛他并不存在。

     曹洵亦被趕出了展廳。

    他蹲在牆角,忽然有了便意,忍不住笑起來——他想,要是用手裡的油畫擦屁股,它就算是一件既有解構性又富自嘲精神的藝術品,應該被裝裱、被展覽,被貼到美術學院的校友窗裡去。

     轉了兩圈,曹洵亦找到了廁所,打開最靠裡的那個隔間——看見一個坐在馬桶上的男人,西服敞開,被皮筋和塑膠套固定的右臂格外顯眼。

     “對不起。

    ”曹洵亦趕緊關上了門。

    雖隻匆匆一瞥,但他還是可以确定,這就是模仿德·庫甯的作者。

     曹洵亦的畫廊開在小商店一角,出于店主的同情。

     畫廊附近是酒吧街。

    每到夜晚,空氣裡總有春情和醉意,一些來自星辰,一些來自穢物。

    藝術家到此受孕,沒日沒夜,與風塵,與夢幻,與懷才不遇,與“朝聞道,夕死可矣”。

     曹洵亦想換個清淨的地方,但他沒錢。

    廢城大,居其不易,他不得不留在這裡。

    此地沒有主顧,隻有在店裡買煙的過客,點火的刹那,瞥一眼他的畫,幾秒鐘時間,留下的印象還不如對香煙包裝上的圖案深刻。

     這是個死循環,曹洵亦知道這一點。

     他又買了泡面和火腿腸,店主還換了一些新鮮的台詞——“四年啦,小曹,我都要弄個超市了,你還是老樣子,唉。

    ” 那聲歎氣,曹洵亦聽得很明白,是趕人的意思。

     曹洵亦住在小店樓上,十平方米,一張行軍床,一張圓桌,一把椅子,剩下的全都和繪畫有關。

    畫架貼牆而立,顔料堆在窗邊。

    除了約會,他不愛出門,平日就窩在屋裡畫畫,畫他的情緒、觀點和體驗。

    暗紅的悲傷、相互支撐又相互刺破的思潮,以及正在勃起的自殺者,一個比一個抽象,一個比一個難懂。

     泡面吃了一半,店主來了。

    她說采購的貨物周二就到,希望曹洵亦提前搬走。

    曹洵亦翻出合同——一張四年前蓋上手印的A4紙——租約還有三個月,自己并無過錯,如果非要搬走,店主得退還租金,并賠償違約金。

     說到“退還租金”的時候,店主臉上還挂着假笑,等到“賠償”兩個字冒頭,她便開始還擊:“一開始,我是看你可憐,現在就剩可恨了,你還賴着幹嗎?你好歹一個大學畢業生,跟我惦記幾千塊錢,說出去丢不丢人?按規矩,租金都是季付,最後三個月早開始了,住一天也按一季算,哪有退錢的道理?你要賠償金是吧,找街道辦啊,看他們站哪邊。

    你暫住證早過期了,當我不知道?” 曹洵亦敗下陣來,隻好同意搬走。

    他關上門,盯着畫布愣了會兒神,又在陽台上抽了半包香煙,這股憋屈勁就算過了。

    他是藝術家,是阿Q的脊梁。

     曹洵亦出了門,又坐地鐵回學校。

    廢城美術學院位于一衆工科、政法院校的包圍之中,算當地名勝。

    校内校外人流不息,他們或者用畫室,或者談戀愛,或者吃食堂,再或者,像曹洵亦一樣,隔三岔五回去讨債。

     讨債是一樁苦差,何況債主是自己的老師。

     學院有個老師叫汪海,專攻美術史,但并不會畫畫。

    他生了一個不中用的兒子,玩到高中,汪海看這小子出不了頭,便請人捉刀幾幅作品,好到國外混個文憑。

     他請的捉刀人就是曹洵亦。

    曹氏擅長模仿,左一筆威廉·透納[18—19世紀英國浪漫主義風景畫家,代表作《米諾陶戰艦的傾覆》《被拖去解體的戰艦無畏号》。

    ],右一筆卡斯帕·弗裡德裡希[19世紀德國浪漫主義風景畫家,代表作《凝月》《霧海上的旅人》。

    ],能唬住不少人。

     兩人談好五千元一幅,包含原料、畫材等雜費,畢竟是自己老師,曹洵亦就沒要合約和定金。

    等到畫作交割,一幅《水邊的阿佛洛狄忒》,一幅《高棉之月》,連同汪海兒子的資料一并送給留學中介,遛了一圈,竟然沒有哪個學校上當。

    隻有曹洵亦上當了,汪海對報酬之事絕口不提。

    曹洵亦又受了傳統藝術的荼毒,以提錢為恥。

    一個不提,一個不敢,一直耗到畢業。

    畢業之後,曹洵亦找過汪海幾回,竹籃打水一場空,一分錢沒見着。

     進了汪海的辦公室,曹洵亦坐在沙發上,擡頭就望見牆上那幅《水邊